当半哑的媒婆梦胡香和她的媒汉男人苟得古频频来到那个女人家里报告好消息时,她的家人还是保持着一点清醒的,他们知道媒人的嘴就像茶壶嘴一样,但那个女人却如得胜者般看向家人,用眼光告诉家里的人:“怎么样?是他和他家里的人想结这门亲、先答应下这门亲事的,说明他是看上了俺的。”
缔结婚约那天,梦毒的姐姐们嫂嫂们对那个女人亲密有加,口口声声地叫着她“三妹妹”,都把她当成一家人哩。这也更让那个女人产生了错觉:梦毒要是不喜欢俺,他的家人能对俺那么好吗?他家里怎么会舍得为俺花那么多钱付出订亲彩礼?至于他,不凑热闹,不过是由于还没结成一家人而害羞罢了。
对梦毒冷冷淡淡的表现,那个女人不愿朝她不希望的方面去想,她更愿意听媒婆媒汉半真半假的撮合话,更愿回想梦毒的家里人对她的热情——而那些,无不说明梦毒对她含着羞涩的爱。
可是,梦毒却从未登过那个女人的家门。这让那个女人不免会有点儿心慌,担心会不会有哪个漂亮小姑娘把梦毒的魂儿勾去——可见,她不自信,却不愿去深挖这份不自信。为此,她简直想去梦毒家看看到底为啥,但她还是保住了最后的矜持,以免暂时坏了乡俗,更免得招致梦毒和他父母的讨厌。此地有个特奇怪的不成文的乡俗,就是:男女双方订亲后结婚前,女方去男方家里,是要男方亲自去女方家请或者男方请人向女方家捎去口信儿,才可登门的,否则会克死公爹或公婆。于是,她只好去媒婆梦胡香家,梦胡香看出她的用心,就谎说自己刚刚才从梦家湾回来,还听梦毒的母亲说梦毒哪天说起你来说要来看你哩。她听了这话很高兴,她仍是不愿把事情朝她不希望的方面去想的。她还想,梦毒家穷,他若是来她家,不能空着两手,所以才不登她的家门;还有,此地乡俗,哪怕是男女双方订了亲,但在没有特别事体的情况下,也是几乎不登门的,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给老丈人老丈母娘家送年礼节礼。
好在,盲,可是离开女人被窝的他们依然是需要精神生活的,他们便在入睡前就着花生米喝上二两老烧酒,以防潮寒之气上身,然后躺在铺上,津津有味地谈起了女人,黄段子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比一个深入,伴着这些黄段子的是那些成年男人幸福的打嗝声和放屁声。
谁会想到,就在如此污浊的环境里,一个十八岁、长相清秀帅真、心地纯洁的年轻人在这里生活着,工作着,谋生着。
在工棚的最里侧,在昏暗的灯光下,梦毒捧着一本小说书读着,他尽量不去听那些打嗝声、放屁声和从喷着酒气满嘴唾沫与食物残渣的嘴巴里呕吐出来的情爱粗话。可是,那些肮脏的嘈杂声还是难以避免地进入他的干干净净的耳廓中。
多年以后,梦独仍能够栩栩如生地回忆起那一段生活情景,他不明白那些辛苦的打工人消解苦累的能力怎么那么强,他们在喝过酒聊过女人后,便入睡了,劳累将很多人带入睡眠中,但也有人在为着方才的黄段子而激动着,梦毒会听到奇怪的声音,他是在后来,不,是后来的后来才明白那声音是怎么回事儿,那是个别男人在自寻其乐。
在弥漫着汗臭、脚臭、屁臭及狐臭的工棚里,听着那些污七八糟的声响,从法律上来说刚刚成年的梦毒,有时候,却失眠了。但失眠的他还是闭着眼睛,安静得像是睡着了似的。可是有一回,在清醒的失眠状态下,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爬上了他的脸,他猛地睁开眼,在只亮着一盏弱灯的昏暗光晕里,他看见一个长相萎劣的中年人蹲在他的身边,正一只手揉摸他的脸——这个人大约一定以为他睡着了。梦毒激灵了一下,伸出手来用手背打开了那只脏手。那个人赶紧转了身,溜回了自己的被窝。从这一夜起,梦毒不论天有多热,也将薄被子裹得紧紧的,也不再仰睡,而是侧身脸朝墙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