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他弟弟自己也不愿意看到的。
而她还继续在说着,仿若一种自虐和自我处刑一般;但是那只能言善辩的兔子也没有阻止她。托尔觉得那只兔子一定也是想到了和他类似的事情。
她说:“那里,没有他,也没有托尔……所以,我还以为……还以为……我还卑微地怀抱着一点最微薄的希望——”
然后,突如其来地,她的声音又哽住了。停顿片刻之后,她噙着泪微微歪了一下唇角,像是竭力想要在那里露出一丝笑容,可是她失败了。
她说:“……所以,当我在中庭见到托尔只身前来的一瞬间,我……我就明白了——”
大颗的泪珠涌出了她的眼眶,滚落在她的脸颊上。她一定不知道,即使此刻她面朝着舷窗而背对着托尔,然而舷窗上的倒影却足够把她现在那悲伤的表情映出来,映在她身后的人们眼里。
她仿佛很用力地紧绷着那纤细的肩膀,绷得那两片单薄的肩胛骨都微微向后突起了;托尔突然觉得自己无法注视着舷窗上映出的她难过的脸容的倒影,于是他勉强把自己的视线垂下一些,锁定在她的肩头。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她的肩头在微微地发着抖,就像是在用尽了全身气力在与身体中翻搅着的巨大哀痛和啜泣的冲动做着斗争似的。
最后,她好像克服了那一连串的哽咽,坚强地、一字一顿地把最后一句说了出来。
她说:“……我知道,他不会再出现在我眼前了。”
托尔:“……”
兔子:“……”
仿佛想要掩饰这一阵令人狼狈不堪的、软弱感情的流露似的,她很快地撇过了脸。托尔看到她侧脸的线条在舷窗外闪过的明暗不定的光芒里浮现了出来,脸颊上带着晶亮的、微微反着光的水痕。
她轻声哂然一笑,继续说道:“……想起来,在飞船的走廊上,他说要去找他哥哥聊一下正事……”
这句话的接收对象毫无疑问是那只名叫“火箭”的兔子(?)。然而托尔却感到自己的神经上猛然窜过一阵短暂的激痛。
他当然记得那次被打断的谈话。
他和他那一度反目、曾经以为彼此之间再也无法达成相互理解了的弟弟,并肩站在飞船的舷窗前,就像是闲话一般地谈起从前在中庭时发生的旧事;他弟弟用着戏谑的口吻反问他,是否真的觉得把自己这个曾经在中庭搞风搞雨的家伙带回中庭是个好主意。
那时候,他说什么来着?
他说:别担心,弟弟。我感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而,一切并没有好起来。
就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的下一秒钟,灭霸的飞船突如其来地浮现在夜空里。
……一切,再也不会好起来了。
而这个体认带来的痛苦,随着听到她的下一句话之后上升到了最高点。
他听到她用一种自言自语似的口吻,虚弱地笑了一下,说道:
“现在想起来,那就是我见到他的最后一面啊。”
她发出轻轻的哧的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就好像那么笑一下,就可以证明自己没被这个事实击垮一样。
“……我原本可以对他说点更好的话的……”他听见她自言自语似的咕哝道。那语气仿佛也并没有多么自责,而只是像一种客观的阐述和推想一样。
“我应该大声地对他说,我爱他……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希望他能活下去……”
“我原本应该对他说点儿更美妙的话的。那些,即使对他说过,对他说了一百遍、两百遍,也还是不够的话——”
托尔终于决定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了。
他大步走到那个姑娘的身旁。与此同时,那只兔子已经乖觉地侧身,让他有个空隙从两张座椅间走过去;然后,他干脆利落地一下子靠在了舷窗旁边的窗框上。
他听见那只兔子轻声地“哦”了一声,语气里似乎对他这种粗鲁的举止有点惊讶和不满似的;不过他无视那只兔子的想法,面对着那个年轻姑娘,踌躇了一下。
他想到自己最后对弟弟说过的话。
他说:Youarereallytheworst,brother.
虽然他知道,他弟弟是比他聪明一千倍一万倍的人,一定能够懂得这句话背后的潜台词,一定能够懂得他不是在指责他弟弟——因为他弟弟随即就回应他“我向你保证,哥哥。太阳会再次照耀着我们”——可是,这仍然不能让他感觉好过多少。
如果死亡迟早会来到的话,为什么不好好地对他说些更好的话呢?
他应该对他弟弟说,他爱他。然后告诉他弟弟,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希望他能够活下去;因为——
“现在,我还活着,他却已经不在了——”他听到那个姑娘用一种平静得几乎令人心碎的口吻说道,每说出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都要战胜一阵突来的、不可解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