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诸葛栎

无法再承受失去。

    像是一株菟丝子,无法失去依附的大树,丈夫、兄弟,一旦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衰弱的家门,意味着后路断绝。

    这时做个寡妇,她的将来又会如当初一样,从枝头跌入泥地,经历过一遍的事情,郗元不想让她再重演。

    分明站在万丈悬崖之上,可却无法操控自己前进的方向,这种强烈的无力与恐惧,让她夜难安寝。

    她在黑暗中枯坐半晌,忽然想起什么,赤脚下地,四处翻找起来,守夜的侍女宜华被屋中动静吵醒,小声询问道:“夫人,您在找什么?”

    “匣子,一个匣子。”

    郗元焦急朝宜华道:“那个我出嫁时带来的小漆匣,里面装着一枚残缺的印信。”

    宜华从小服侍郗元,知道她在说什么,没多大功夫,便从箱笼深处,找到了深藏其中的小漆盒。

    郗元紧紧抱着那漆盒,苍白脸颊上的焦灼,依旧没有散去,宜华有些担忧,正欲出声安慰,一抬眸却对上了郗元审视的冰冷视线。

    她顿时呼吸一滞,安慰的话哽在咽喉。

    后妃入宫时,不能带婢女,宜华因此留在司徒府,数年后,郗元归来,她继续服侍在女公子身边。

    一别不过短短数载,容貌都未发生变化,宜华觉得,女公子判若两人。

    “出去吧。”郗元和缓神情。

    宜华领命退出屋中。

    郗元坐在榻边,打开漆盒,一枚残破的玉石印信跃然入目。玉石触手升温,郗元摩挲印章底部文字,阴刻凹槽清晰——

    “严令仪印。”

    悼皇后姓严,讳令仪。

    先帝留给她最后一件东西,便是这枚印章,他生母悼皇后生前使用的一枚私印。

    郗元凝视手中印章,目光逐渐阴鸷,她忽然暴起,将那印章狠狠掷在地上,玉石易碎,棱角磕在地上,碎玉迸开。

    她单手捂住起伏剧烈的胸口,愤怒,难以抑制的流露,夜晚宁静,除了屋                                                外屏息凝气的宜华,再无旁人知道她大起大伏的情绪。

    呼吸略微平复,郗元又开始寻找那枚印信,她跪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从缝隙中,摸出那枚残缺的玉印,双手合拢,紧握住那枚玉印,贴上额头。

    先帝澹台朗带给她的记忆,挥之难去。

    澹台朗将她带入深宫,给予她过人的恩宠,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嫉妒与憎恨,让她举步维艰,皇后高高在上的威胁,让她恐惧。

    她畏惧权力,于是成为循规蹈矩的郗昭仪,以求借助更强的权力,除去威胁。

    可是权力到底不属于郗元,她只是借用,等到失去澹台朗这个依靠,又被打回原形。

    她不甘心,也不能放弃。

    “陛下放弃妾了吗?”郗元质问澹台朗。

    生命的最后,澹台朗完全没了帝王的威严,像个孩童一样,脆弱蜷缩在郗元怀中。

    面对郗元的质问,澹台朗目光闪躲,沉默半晌,他忽然问道:“你爱朕吗?”

    “那陛下爱妾吗?”郗元反问道,“陛下若爱妾,会忍心看妾受人欺凌吗?”

    澹台朗清俊苍白的脸上划过两行清泪,他别过头,似乎难以直视郗元。

    良久,他回过头,问郗元道:“你能撑得起这天下吗?”

    更换辅臣失败,郗元在绝望中,有了新的发现,权力是一头猛兽,不属于任何人,却会被人驯服。

    即便是天子,也有失鹿的一日,纵然是大臣,也能持钧号令天下。

    澹台朗的病越来越重,他总盯着手中的印信,或而凝望郗元出神。

    “陛下在想什么?”郗元小心问道。

    “我在想,我娘为什么只要弟弟,不要我。”

    郗元伸出手,轻抚青年冰冷的面颊,她不再惧怕他。和恐惧一起不见的,还有对皇权的敬畏。

    她注视自己的手,这只手,曾无数次握起过玉玺,加盖在决定许多人生死荣辱的诏书上,所以她知道,人的命运其实很脆弱。

    她的命运也是这样。

    现在快要到别人在绢帛上加盖印章,决定她的命运了。

    “没有陛下,妾要怎么办?”

    “朕有心让你效仿东汉六后都不能成功,何况魏氏。没有朕,你就真的活不下去吗?”

    有临朝摄政的皇太后,也有空有尊位的太后,限制魏太后的权力,才是治本之策。

    郗元找到了太傅,太傅也不希望太后的权柄伸出宫禁,与大将军勾连。

    天子,救不了她,能救她的,只有自己。

    宜华见屋中许久没有动静,小心翼翼推开门,却见郗元倒在地上,已经陷入昏迷。

    “快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