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下,才继续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稚子抱金过闹市,路人多盗匪。阿珠还小,阿兄一番言论于她,或成禁锢。所以,今日这番话,阿兄同夫妻二人说说便罢,万不可对他人语。”
郗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垂首道:“好。”
见氛围微微有些凝滞,公冶晏略一思索,换了个轻松的话题,“阿珠三月剪发试儿,我准备广邀宾客,阿兄可不要再入山修行了,暂留凡尘,就权当陪你那无知小侄玩乐一番。”
“那是自然。”郗明肯定道:“我兄弟姊妹几人,唯有伯黎,诞育阿珠,我这个做舅父的,自然会为她备上一份大礼。”
阿珠满月,和择定为阿称剪发的吉日相撞,长幼有序,公冶晏主动退步,阿珠的满月便并未大办。
后来公冶晏提出分家无果,公冶聪应允叔母之请再立夫人,兄弟二人和好如初,为了不让兄弟生隙,他主动提出,为阿珠剪发试儿办一场宴会,公冶晏也不推辞。
他每日早早从公署归家,陪郗元一道,为宴会做准备,大到敲定名单、宴会流程,小到阿珠要戴的长命缕,他都要一一过目。
见公冶晏这么在意阿珠,郗元一时也有些恍惚,她望着用珠链逗弄怀中婴孩的青年,圆润的珍珠在烛火下散发出莹润光芒,合浦明珠,千金难市,却被当做逗弄婴孩的玩物。
珍珠在烛火下的光点吸引婴孩的注意力,她张着两只手,便想要抓住垂在面前的明珠,公冶晏眼中含笑,轻轻晃动悬珠的彩绳。< /p>
五彩绳做长命缕,祈求孩子健康长大,长命百岁,五彩绳悬明珠,寄托父母对孩子的舐犊之情。
父母。
想起父母,郗元的眼前逐渐模糊,她也曾感受过人伦温情,后来这一切全离她远去。阿母、阿父、大父.....
一滴泪砸在手背,郗元立刻清醒过来,背过身去,以袖拭泪,公冶晏觉察郗元异状,收了五彩绳,询问道:“怎么了?”
郗元摇头,“无碍,只是想起了阿父阿母。”
提起父母,公冶晏的眸子一时也暗淡。
室内陡然寂静下来,但闻摇篮婴孩咿呀之语。
公冶晏深吸口气,安慰郗元道:“夫人,逝者已矣,你我都不要太过悲痛。”
借着相互露出一丝弱点的契机,郗元趁势问道:“夫君不介意阿珠是个女郎吗?”
公冶晏黑色的眼眸抬起,望向郗元,似乎是早预料到对方会这么问,他只是轻叹口气,视线又垂下。
“我为阿珠大动干戈,不仅仅是为了阿珠,也是为了夫人你。”
郗元有些愕然,“为了我?”
“我知夫人你素日谨慎多思,此番产女,必定心生忧虑。生男生女,乃是天命,非夫人所能更改,无论公子女郎,都是我与夫人血脉,只是世道如此,重视男儿,轻视女郎。我不好开口劝慰夫人,只能寄希望于,夫人见我舐犊之情,能暂宽忧心。”
一丝奇异的感觉,从心底涌出,郗元望着眼前青年,一时分不清他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公冶晏抬眸,望向郗元的视线诚恳。
那种奇异的感觉愈发强烈,在胸中汹涌,她凝视公冶晏漆黑的眼睛,一直到理智恢复,心中波澜不惊,只剩下警惕与小心翼翼的揣测。
郗元别过头,起身往阿珠摇篮方向而去。
宴会当日,大将军府宾客云集,香车宝马,沿街排开,大将军府前身是太傅府,乃先帝敕命建造,表彰公冶太傅忠心。先帝驾崩后,大将军也下令扩建太傅府,名为供太傅颐养,实则排挤、架空。
西园便是因此而建,园内有奇山异石、曲水流觞,比之御园上林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初春,天气尚冷,西园中却是生机盎然,鸟鱼翔泳,花卉罗植。
这是阿珠有,而阿称不曾有的殊遇,也是公冶聪为弥合兄弟手足之情,特意准备。
宾客男女分席,郗元与青阳娇接待女眷,遥遥见一素衣女子身影,不及青阳娇反应,郗元先她一步上前,“宁女郎。”
来人正是宁崇胞妹,故太尉之女,宁懿,年纪与郗元相仿。
宁懿还礼,“新城君。”【3】
往来宾客众多,宁懿与郗元相见后,她身后的少女主动上前,向郗元致礼,“新城君。”
郗元微微颔首一礼,“魏女郎。”
匆匆见礼,郗元的视线便从魏女郎转回宁懿,她热情邀请道:“我带宁女郎进去。”
魏女郎被晾在原地,一时有些尴尬,她不由埋怨身后才赶上来的一位中年妇人,“阿母,都怪你。”
那中年妇人蹙眉,喃喃道:“不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