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才来了备县不过月余,长了不少肥膘,不仅皮毛光滑柔顺了,性子竟也温和乖顺不少。m.yaxuanshuwu.com
县衙不仅把人当猪养,连驴也当猪养。
“你再胖些,今年过年衙门里就要加道菜了。”他拍拍阿才的大脑袋,故意吓唬它。
阿才听不懂,以为严世宁在夸它,甩了甩耳朵,叫了一声。
啧,吃得好了,声音也大了不少,严世宁忍住想抠耳朵的冲动,翻身骑上了驴往城东走去。
晨光熹微,整座城在慢慢苏醒。
懒惰的公鸡刚刚醒来,正伸长脖子打鸣;几户人家的烟囱里青烟袅袅,远远近近,和雾气氤氲在一起,直上青云。
早起的孩童唱着童谣,赶着一群鸭鹅往水塘走去,路过严世宁时,好奇地看向阿才。
同方大街上,早餐摊已经摆出来了,偶尔响起几声吆喝,响彻整条街。
有妇人抱着孩子出来买饼子,与摊主闲聊,笑语不断。
有挑水的汉子路过,笑着逗了孩子几句,被摊主调侃刚成亲就馋孩子了,那汉子羞红着脸笑骂着往巷子里走去。
严世宁好奇地看向巷子,正好看见身着红衣的女子满脸笑意地迎上挑水的汉子。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女子脸上笑意更浓,娇羞地推了汉子一把,汉子红着耳朵挠了挠头,一手扶着扁担,一手牵着女子,走进了家门。
“哎呀!昨天不是让你把这个削价的招子撤下来嘛,怎么没撤!”
“诶!诶!掌柜的,我这就撤。”
临街的铺子也陆陆续续开门了,严世宁渐渐走进了热闹的街市。
一群小孩子正在街上乱跑,看见骑着驴的严世宁都围了上来,好奇地跟着阿才。
严世宁担心阿才脾气上来踹着孩子,只能从驴上下来,让孩子们离远一些。
小孩子们好奇也大胆,退后一步问道:“叔叔,你骑的是马吗?”
严世宁失笑,温柔地解释道:“这不是马,这是驴。马要更高大一些。”
孩子没见过马,也没见过驴,兴奋地围着阿才喊道:“大驴,大驴,真好看!大驴,大驴,真好看!”
阿才此时倒像是能听懂人话了,昂着头,竖着耳朵,一副骄傲的样子。
严世宁无奈地让孩子们让让,却被兴奋的孩子们忽略了。
他无奈地看着骄傲的阿才、兴奋的孩子,轻叹了一口气。
“大牛!小花!回来吃饭了!”妇人浑厚有力的喊声解救了严世宁。
几个孩子听见喊声连忙跑走,边跑边喊:“阿娘,我见到大驴了!”
没了孩子的阻拦,严世宁也没有再骑驴,而是牵着阿才走在同方大街上。
日光渐高,人也多了起来,有挑着货物做买卖的,有扛着锄头去种地的。
熙熙攘攘,竟有几分繁华之感。
作为父母官,严世宁很欣慰城中百姓安居乐业的状态,但他也真正理解了为何备县是中下县。
一路上他遇见的百姓,只有开铺子的掌柜们身上穿着没有补丁的衣服,其余人或多或少衣服上都打着补丁。
围着阿才高喊的那几个孩子虽然不是面黄肌瘦,但也绝对算不上茁壮健康。
严世宁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竹青的棉布长袍,眸色深沉。
他一直认为做自己过得很苦,可如今想想,义父义母从未在银钱上短过他,早些年祖父和舅舅也曾几番照拂他,
他的日子跟权贵们相比自是清贫了些,可无论如何也算不上穷苦。
他想起了那日在桐花里田间看到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只为从地里刨口吃食。
脚上的鞋子崭新干净,是义母得知他中了进士后特意为他做的。
如今这双鞋踏在了泥土里,他才真正了解何为“民生多艰”,真正明白何以“路漫漫吾将上下而求索”。
那些书中写的抱负,心中存的志向,在此刻化成了一个个补丁、一张张朴实的脸庞。
严世宁在城东转了一会儿没有看到吴家旅店,找了一位老者问路,终于在背街临河的街巷里找到了牌匾。
旅店共有三层,一层二层吃饭喝茶,三层住人,比晁县尉岳家的酒楼低几个档次,不过在备县应该是个不小的买卖。
只是这位置着实一般。
严世宁站在门前打量着这座不大不小的旅店,心里有些踌躇。
走进去,他应该就能知道备县的户税有没有问题。
若是有问题,他该怎么做?是暂且按下待日后一并清算,还是直接去县衙里问?
这般犹豫不决,实在不像他。
阿才不知大叫一声,引得吴家旅店的伙计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