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表妹婚事

曹朗夫妇,但见两人脸黑得像块碳,偏敬畏容恪的泼天权威,俱于表露,堆起一层又一层牵强的褶子,维持笑脸。

    她不露声色,向二者点头示意,即去追赶泱泱人群之中那一点幽色。

    容恪钟爱暗色,素日行头以单纯的青黑色居多,唯一亮堂些的,估摸便是那身绛紫官服了。

    他的喜怒哀乐全隐在暗沉沉的布料子底下,他的衣服和他本人一样,深不可测。

    卫琳琅前脚走,秦氏后脚剜了眼自己丈夫,摔手走开。

    迎来送往的活儿且得担到曹朗的肩头,他自顾自抓一把鬓角,再度加入宾客堆中。

    于礼部尚书的酒桌上,卫琳琅找见了容恪。

    那桌酒席,团团坐着一圈高官,四下绰绰的影子也俱为男子,火辣之感乍然飞红耳面,她窘然闪身往门外躲,这时却闻有人当场把话题引上她身:

    “那位曼妙女郎有些面生,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可不是小姐,是长平侯府的女眷——”

    一对一答的这两人,不约而同摇手发笑。

    卫琳琅简直羞去地下,逃也似的钻入游廊,就近寻了根廊柱子,背靠于此,安抚乱了节拍的心脏。

    突然,才逃窜出来的那间厅堂,乱哄哄的人声之中夹缠两道愤懑质问:

    “长平侯,我不过是随便问一问,你就板着一张死人脸,怎么?还想动手不成?!”

    “长平侯,你别欺人太甚!我们也都是在朝里挂了名姓的,岂由你肆意欺辱!”

    是刚刚那两个议论她的人?

    那厅里满满当当的男客,究竟不方便抛头露面,卫琳琅打算侧耳细听听怎么一回事。

    里面有人开始劝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必为这点子小事闹得大家都难堪?王大人,李大人,收了阵仗罢。容侯,卖老夫一分薄面,算                                                了罢!”

    王李异口同声地冷哼,哼到尾,容恪出声表态:“崔尚书出面,我再攥着不放,未免小家子气;只是——王大人,李大人,你们眼里口里的曼妙女郎,是我的人,非秦楼楚馆的妓子,容不得旁人觊觎。我这人名声臭,脾气赖,倘有不知死活的送上门来,我不介意陪他玩上一玩。”

    王李的声儿有些悻悻的:“罢罢罢,我等不和你计较。”

    里头安静了。

    移时,推杯弄盏的叮叮声逐渐发散开来。

    卫琳琅忙忙从腋下抽出手帕子,半遮着脸,离开这是非之地。

    恍惚间,转入了新娘子待嫁的院子里。

    丫鬟婆子忙得脚打后脑勺,无人注意她,一路畅通无阻,悄无声息地行至正屋门前。

    及欲启门,内里愤恨交加的对话姑且阻止了行表姐好表妹安的虚情假意的念头。

    “好姑娘,快小声些,耳目众多,难保从哪传出去。”丫鬟红霞道。

    曹明霜越来了性子,转手挥落另一边小丫头上的茶,又是哭又是骂:“现如今了,我怕什么?你们一个个,没一个中用的,一群废物!当时在我面前如何保证的?‘亲自把人领到后院的’、‘亲眼确认人和何景盛同处一屋’、‘亲手锁上的院门’……到最后怎么着?人不还是飞了去!”

    主子发火的棘手难题,红霞自知搞不定,忙使小丫头去请史嬷嬷过来说合。

    鞋底摩擦地板的动静逼近,逼回了卫琳琅的沉着冷静,她抬手扶正发簪,故作云淡风轻,和门扇之后的小丫鬟笑着打照面。

    “表、表姑娘……?”那小丫头明显慌了。

    卫琳琅颔首道:“我来看看表妹。”

    红霞循声走近,口上还在数落小丫头:“让你去,你只管扒在门口做什么?”

    待瞧见卫琳琅,戛然失语。

    卫琳琅道:“敢是我来得不碰巧,打扰你们说体己话了。”

    原就做贼心虚,又被她似有若无地一带,不自然的红倏尔在红霞的面颊、耳朵晕开。

    卫琳琅哂然一笑,越过这窄窄的门道,直投曹明霜处。

    曹明霜惨白的脸蛋上泪迹斑斑,一双眼睛红肿得像桃子,宛然一个对镜自怨自艾的深闺怨妇。

    她不由失笑,秉着来自朝夕相处近十年的表姐的关怀,道:“大喜的日子,表妹莫悲泣了,妆花了再化,当心耽误了吉时。”

    软刀子,刀刀刺痛人心。

    曹明霜冷笑泛滥,死盯住镜子里那可憎的面孔,直截了当地问:“看我生不如死,你很称心如意罢?”

    卫琳琅迎头直面她憎恨的注视,春雨慢慢在面上漾开了:“表妹何苦曲解我的意思?另外,何家的门楣也是圈子里靠上的,那何公子满心满眼都是表妹,为迎娶表妹,听闻旧日的毛病改了不少,书本也重新捡起来了。浪子回头金不换,他肯做到这份上,实属难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