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学清:重遇

他一向如此,认定的事便不会放弃。

    初学清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得开始讲道:“下官是寒门出身,知晓寒门寒门入仕如何艰难,若不是当初得陛下赏识,即便是科举的佼佼者,恐也无法出头。”

    苏远达向来以自己这个学生为傲,便自豪道:“我这个学生,当初可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一篇《商农论》,让陛下等不及让她在翰林院历练,直接将她放到了樟安,而她也不负期待,将樟安打造成了商都。”

    “恩师谬赞了。”初学清谦虚道。

    裴霁曦看着眼前戴着帷帽的初学清,她矮自己一头,身形却很挺直,一副行事坦然的样子。他不了解眼前的人,可却听说过许多她的事迹。裴霁曦道:“我在北境,就听闻了初侍郎的贤名,听闻漳州百姓在你任期满后,千里相送,一路送你回京任职。”

    初学清忙摇头否认:“只是谣传罢了,的确有百姓要跟着走,但都被我劝回了。”

    她虽在否认,可心中难免有了一丝异样。

    如今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卑微的通房丫鬟,她是政绩斐然的吏部侍郎,此刻换了身份站在裴霁曦面前,听着他对自己的认可,想到从前当丫鬟时的郁郁不得志,沧海桑田,昔日的爱侣,如今竟如此陌生。

    初学清继续介绍变法条陈,说到正事,便忘却了心中的忐忑与不安,仿似只是一个对政事侃侃而谈的普通官员,“变法包含了官员录用、培训、晋升、考绩、俸禄等多个                                                方面,尤其是录用方面改动较多,对举荐制加了许多限制,一些实权职位无法通过举荐获得,且即使能举荐,也加了颇多考量方式。”

    本朝以科举和举荐制结合选拔人才,其中,通过科举考试的,证明其文采斐然,可直接授官。而举荐制,一般是给世家大族以门路,对于那些不能袭爵的次子则可通过此门路进入官场。

    裴霁曦点点头:“如此,世家利益便被撼动,若不是陛下支持,恐怕变法难以推行。”

    苏远达补充道:“的确如此,如今以张家为首的世家,横行官场,更是借用张贵妃伸手陛下后宫,陛下这次是铁了心要肃清朝堂了。”

    初学清想到今日苏府门前闹事的学子,疑惑道:“可今日是学子闹事,就让人有些摸不清头脑。变法对科举制稍作改变,不再以文采为唯一定论,除了笔试,加了模拟官务的考察,虽说学的内容丰富多了,但也不至于损害学子的利益。”

    裴霁曦不置可否:“那自然是有心人借学子的口来闹事了。变法若成功,寒门的出路便清晰可见,这世道才多了几分公允。”

    他第一次见到舅父寄来的变法条陈,便想到了一个人,只有从底层出来的人,才知道这世道是多么有失公允,所以他才答应舅父来京述职。若他能为世道的公允出一份力,哪怕前路未明,那人知道了,定会多一分欣慰。

    苏远达让小厮为他二人续上茶,大有畅谈整日的势头。

    虽说是以全新的面貌在裴霁曦面前出现,可初学清还是如坐针毡,只是用多年官场的经验在伪装着。

    苏远达又问裴霁曦打算何时进宫,裴霁曦只道已经递了请安折。

    初学清右臂还有些疼,她手旁的茶盏一直未动,一是因她的帷帽,二是端茶不便,裴霁曦仿佛看出她的不妥,贴心道:“学清的伤,还是早些让大夫看看为好。”

    初学清顺势告辞,苏远达纵有心想继续畅谈,可还是她的伤更紧要,便同裴霁曦一起送初学清出府。

    穿过庭院用卵石铺就的小径上,裴霁曦踩到一块松动的卵石,他倾身捡起,将卵石放在手中端详一番,对苏远达道:“舅父,这石头十分别致,送我可好?”

    苏远达有些诧异,只是一块不值钱的卵石,如何就别致了,但他也没计较,“子煦喜欢,便是这一路的卵石都可以拿走。”

    初学清隔着帷帽看到他手中圆润的石头,看上去和其他卵石并无大的不同,只是这石头通体雪白,不知她走后,裴霁曦怎么又添了个收集石头的癖好。

    裴霁曦小心翼翼收起石头,谢过了苏远达。

    行至苏府门口,初学清屈身向他二人告别,只听见裴霁曦清越的嗓音:“学清让我觉得甚是熟悉,仿若你我已相交多时,我在京还会留几日,得空再邀你畅谈。”

    初学清险些掩饰不好自己的心绪,抬头透过帷帽定定望着裴霁曦,这是她昔日的爱侣,他们的确相交已久,可如今一个文臣,一个武将,已然不是当初的通房与世子。

    那些曾经藏在心头的酸涩与苦楚就这么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她忍住喉头哽咽,轻声道:“下官乐意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