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睁开眼,恍惚中唯见一片晦暗难辨的树影。
适应片刻后他发觉自己似乎是趴在什么东西的背上。
不知从哪来的光帮他分辨出了些黑白相间的纹路,以及上面隐隐泛着的苍蓝色泽。
他心下一沉,暗骂自己着实背运,刚逃出死局,转眼就要给玄虎做菜。
不想做此兽腹中餐食,萧尘猛一铆劲儿,从虎背上翻下来。
可他此时还没什么力气,也忘了右臂根本无法再用,就那么直接摔在地上,全身的伤口一并发力,顿时扯得他闷哼了一声。
“当心!”
一个女子的声音忽自一旁响起。
萧尘心头一惊,他自问擅于感魂,却并未察觉身边有人。
他当即稳着身形不动,左手慢慢向腰间摸去,拇指一挑,半截短匕便滑出了鞘。
而此时,那女子也刚好走到他近前。
最先进入萧尘视线的是她手中纱灯洒下的光,接着便是一身如月似雪的白。抬眼向上,萧尘就见一张被面具遮去的脸,晦暗之间,非人似魅。
女子俯身将纱灯放在地上,似要将他扶起,但那灯火恰好映过萧尘手中的短匕,折出一线寒光。
也是在这时,萧尘才发现他的右臂已被简单包扎过,布料同那女子身上的衣料一样,是在墨夜里也能泛起月色的白。
萧尘握刀的手微微一松。
女子的动作也是一顿,但片刻后,她还是将手伸到萧尘面前。
这只手很好看,是那种工笔细细描过的好看 ,可惜就是忘了上颜色,白得带着几分雪意和鬼气。
“你的手臂可等不得,随我回去治伤,如何?”
女子略低的声音在这寒夜里听上去有种难言的冷倦,却也不失耐性。
萧尘犹豫一下,将刀按回鞘,握住了她的手。
这只手极凉,哪怕是在寒风中,萧尘还是能清楚感觉到手心里那股犹如握冰的寒意。
这是活人会有的体温吗?
萧尘心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夜行的精魅,却又不知为何心里就是生不出太多警惕。就这么随她坐回虎背,然后又见她掌起灯,走在前面。
如海风中,片片絮雪随风穿行于林间,飞得苍茫烂漫。
那点灯火也随之摇晃,比月光浓,却又不及烛火暖,仅够照亮目前一片。
影影绰绰间,将女子那一身白衬得愈发渺渺茫茫,仿佛下一瞬就会化成从枝头跌落的簌簌清雪。
可她那未束的墨发却又浓得那样重,如披夜般地散在风中与雪纠缠,然后再不带一丝眷恋地滑落。
萧尘静静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忽然没来由地泛起一阵空落,刚这么想着,就见那人的身影竟如雾气一般倏然消散了。
“等等。”他急忙对着前方伸出手。
这一急,让他掉下了虎背不说,也一并掉出了这场沉梦。
没人打扰,自己却莫名地打断了这个难得的梦,萧尘有些不甘心地闭上眼,却也是徒劳。
世人常说,日有所思,便会夜有所梦。
但萧尘从不信这一句。
只因这一切他只梦到过这一回。
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那时恰逢凌飒冬狩,一个蓝衣青年带着几个随从来到雪原,说要为父寻药。
他所寻之药名为七禾,需由用药者至亲之人的鲜血浇灌至结果后方生药效,可以说是以命换命才能得到的药材。
众人皆感怜他救父心切,可七禾只生长在岚隐冥阵附近,那里灵兽出没,幻象惑人,所以哪怕他出金百两也无人肯同他入山。
最后还是许风出了面,他早年便是为妻求药才定居雪原,深知这份救人心切,便替青年说动了几个有经验的猎户药农,还叫上了熟悉冥阵的萧尘。
可他们不知道,这味药,连着的是一场翻转朝堂的杀局。
那七禾要续的是当朝皇帝的命,而那个温雅青年,正是当朝二皇子禹宗珅。
所以在入山后,急于登上皇位的大皇子禹宗呈派出的杀手便露出刀锋,欲将禹宗珅灭杀在此;而禹宗珅也早有准备,用在暗中布下的人马于后反扑,两方杀作一团。
而那些出于善意帮他寻药的人,就在这场阴谋里,被悄悄绞没了声息。
只余下萧尘。
当时他还不知道这场杀孽因何而来,也无法救下任何人,只能仓皇奔逃,在与那些璃人搏杀了大半日后,带着满心不甘昏死在岚隐冥阵之中。
好在那白衣女子救下了他。
不过,别说是身份模样,时至今日,萧尘就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可那时,这些他都试着问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