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意骏听了他这番话脸色发白,却仍固执地跪在原地,对着明昭帝一拜,道:“儿愿前去一试。”
明昭帝深深叹一口气,“你日日求朕将你遣派北境,到底是为着什么?”
“儿别无所求,只是想为父皇分忧。”
明昭帝抚着眉间,咳嗽两声,问:“……太子觉得呢?”
众人目光一转,看向坐在一旁的李意卿。
他原本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被骤然打断也只不紧不慢地起身,俯身道:“儿认为,这场仗不仅我们难,北蛮也难。”
李意卿直起身,继续道:“方才三哥所说,儿臣深以为然,但碍着峦袖岭却只得作罢,便想,与其围着地势艰难险要的龙骨关大营做打算,不如从颢州入手。”
蒋再杞身体微微像他侧去,明昭帝点了点头,“继续说。”
“颢州地势平缓,邻之玄州、变州,可辟粮道,通河槽,以资往来。”他眸光稍转,“如今战事迫在眉睫,颢州当以龙骨关为急,先固其供。待冬日事成,春回之时,便可借玄、变二州之力,为颢州输粮草,以备其需。”
他这番话说得漂亮,蒋再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太子虽然年纪尚轻,但已然有了从容不迫的本事。
表面瞧着温和端方,可待人反应过来时,早已被他内里不动声色的锋芒杀了个正着。
蒋再杞暗中点了头。
明昭帝嘴角挑起一抹浅淡的笑,食指虚虚点了点李意卿,缓声道:“你去办。”
李 意骏猛然抬了头。
明昭帝垂下眼帘,道:“都下去罢,朕乏了。”
李意骏直起身,上前两步,道:“父亲,儿臣……”
潘福已经替皇帝拉下竹帘,只听那边沉声道:“退下。”
李意骏吐出一口气,径直于殿内跪了下来,颇有一种皇帝不答应,他便不起来的架势。
李意卿原想上前劝说两句,却直直被蒋再杞截住了步子,拉到外头去攀谈。谁想前脚刚迈出雪芸殿,里头便传来瓷器茶盏摔碎的声音。
*
日头西落,叶帘堂坐在崇文馆即将枯黄的垂藤廊下摆弄鲁班锁。
鲁班锁彼此穿插,咬合紧密,无钉无绳却能稳固若浑然一体。她解着解着便开始打瞌睡,索性将锁放在一旁,径自靠着柱子打盹。
李意卿从水桥边走过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他缓步走近,原想像从前那般逗她玩。却没想这一靠近,便从快要枯败的花藤下,闻到了不知从哪泻出小半束青杏香。
像是李意卿小时候偷吃点心,将木匣开出的那一小隙。
叶帘堂忽地睁开眼,望见他呆了一瞬,而后像明白过来一般笑:“怎么,又想趁我打盹的时候吓唬我?”
李意卿话也说不利索了,只觉得身体僵硬,好半天才蹦出一句“没有”。
叶帘堂只当他是被拆穿了尴尬,伸手将边上的鲁班锁拿回来接着玩,随意问道:“怎么,三殿下那事儿解决了?”
李意卿稍稍呼了一口气,这才道:“似乎是我惹他生气了。”
叶帘堂抬眼询问,便听太子将近日雪芸殿之事细细讲了一遍,补充道:“最后还是四哥进去将三哥劝了出来……三哥他从头到尾都没再看我一眼。”
“原是如此。”叶帘堂簇起眉,“只不过他为何非要去通龙骨关这事?”
“我也不知。”李意卿看着夕阳簇拥着她淡青色的衣摆,忽然问:“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嗯?”叶帘堂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何事,道:“去疏通颢州和玄州、变州之间的粮道吗?”
李意卿点了点头。
叶帘堂瞧着他的眼睛,明白他是知道自己如今处境危险,他再一走,那四大世家对她更是会肆无忌惮。
她笑了笑,逗他:“不去。”
太子望过来的目光似乎黯淡了一瞬,看起来十分委屈。
见此,叶帘堂玩心大起,问道:“你想我去吗?”
“当然想!”李意卿点了点头。
叶帘堂看着他,藤廊里漏下的云影扫过他眉间的胭脂计,随着他点头的动作也忽明忽暗起来。
李意卿的发上落了一朵小花,淡淡的,衬得他眉眼愈发漂亮起来。
叶帘堂掀起一卷蟹青色长袖,伸手替他弹走,眯起眼睛生笑的面容令李意卿想起山间的小花狸奴。
她笑着同他招手,道:“方才同你开玩笑的,我当然会去。”
语罢,便走开了。
李意卿呆愣许久,才俯下身,找到方才叶帘堂替他弹开的那朵小花,轻轻拂去上面的灰,收进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