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黑色飞鸦 09

亲的样子,脸上胳膊上不知从哪儿整来的伤。

    “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她的声音格外冰冷,说出口后连她自己都惊了,却没法挽回,堵着气接着说了下去,“我没有爸爸,我爸爸早就死了。”

    “死了”这两个字她咬得切齿,是她曾无数次想吼出口的话,没想到说出来,还是当着姜雪峰的面,可她一点都不得意,更没有泄愤的痛快感。

    这一字一句,姜雪峰听得真切,他低着头不敢看海蓝,僵持了几秒钟,终于抬起了脚步,转身走了。

    他转身的瞬间,轻声留下了句“对不起”,再没敢回头。

    没有人看得见他眼底的空洞,唯一的色彩也被抹去,蒸发消失在这个在平常不过的日子里,路过的人撞到他的肩膀,咒骂一句“不长眼啊”便匆匆而过,而他继续走在那段没有了方向的道路上,跌跌撞撞,步履蹒跚。

    姜海蓝看着他的背影,说不上来的感触,伤心,痛苦,生气,憎恨,无论哪一种都难以准确形容她此时复杂的心绪,她曾引以为傲的父亲,成了阶下囚,做了不可原谅的错事。而她是□□犯的女儿,这一称呼跟了她几乎整个长大的岁月,怎么甩也甩不掉。

    不知为何,她的眼前突然出现许多年前的盛夏,她坐在父亲肩头张牙舞爪地抓夏蝉,“吱——吱——吱——”,响彻整个夏天的节奏,又一起在她耳畔响起,姜雪峰的笑声,她的笑声,就那么近,好                                                像从没有远离过,近在咫尺之处。

    一回头,母亲灿烂地笑着,迎接玩闹的父女两,父亲爽朗的笑声格外动听,他温暖的双手抓着她的腿带她飞。

    本该是这样的。

    她转身回校时,脸已经湿了。这么热的天,再汹涌的泪,也会很快蒸发干掉,没人会发现,她把自己隐藏得很隐蔽。不揭开伤疤,伤口便不会痛,她曾这么以为的。

    姜海蓝进了校门,走在一排郁郁葱葱的银杏树下。

    “你还没走?”姜海蓝站定,毫不友善地瞪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

    “你相信,你父亲会□□少女吗?”

    赤裸裸地听到这几个字,姜海蓝又一次感到屈辱,她咬牙切断地说:“不管我信不信,结果就是这样,怎么?你也想来讽刺我?我劝你省省吧,别想三两句话就让搞我,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还会怕你?”说完还露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我只是有些疑虑,他那么爱你,怎么还会做出这种事。”

    “别说什么他爱我!”突然的嘶吼把路过的小女生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快步走了,姜海蓝接着说:“他不配是我爸爸,我没有爸爸,别再出现我面前,我不认识他!”

    说完直挺挺地走了。

    大概是天气太热,大脑的思绪不受控制,浮浮沉沉跌跌撞撞,飘荡在无边无岸的海域之中。出事的那年,是家里最为困难的时候,母亲薛澜筠突发心脏病,住院费手术需十几万,家里东拼西凑四处求借的救命钱只是杯水车薪,一场病就把整个家拖垮了。

    姜海蓝曾在黑夜里辗转难眠,听得母亲哀求父亲不要再治了,被父亲义正言辞地否决了,那时她还觉得有希望,因为有父亲在,这个家就有顶梁柱,一切就都有希望。

    可她不知道的是,人在绝路时会做什么?常人大概是无法想象,她也难以想象,至少那时稚嫩而幼小的她是无法想到的。

    亲戚朋友们劝慰母亲,也许是压力过于沉重,才会让他丧失理智,他本性不是这样的人。每当这种时候,母亲都是一言不发,直愣愣地望着窗外,直到那些说着安慰话的人离开。

    有好心人的资助,母亲最后得以手术。

    母亲从死神那儿抢回来了,但生活的那道坎,好像注定要降临,怎么也过不去,他们完整而幸福的家,被彻底摧毁了。

    从那时起,父亲姜雪峰就从她生命中消失了,但消失不了的,是闲言碎语,冷嘲热讽,鄙视,欺负,打骂,很快这些就充满了她的生活,像是噩梦一般,怎么也醒不来,怎么也摆脱不了。

    母亲从那之后很少言语,不惊不喜,生活似乎失去了她,什么都无法引起她的兴致,没有眼泪,没有哀号,淡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比想象中更容易,更简单。

    说得好像她有得选一样。

    姜海蓝心中父亲的角色,逐渐被憎恨和愤怒填满,愈来愈深,难以自拔,自他关在监狱里,自母亲逐渐封闭自己。年幼无助的女孩倔强地长大了,迎着风雨,独自美丽,带着伤疤的美。那个家散了,没有谁能再给她庇护,谁都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