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誓,我说的字字句句发自内心。”
见青梧仍有疑虑,她忽然想到甚么,于是继续循循善诱道:“你还记得么,那日母亲寿宴时我与翎才人说过,我是她的‘小满月’,钦慕她许久了,一直渴望能在舞艺上得到她的指点。此番翎才人又为了救我舍生取义,若有能报答她的机会,我下辈子甚至下下辈子为她当牛做马都愿意。”
见她态度诚恳,青梧虽仍冷脸将手抽了回去,却似乎真的被她说动了。只是青梧未作回答,沉吟片刻后转身进了门,径直走到简单布置过的灵堂前跪坐烧纸。
这应该是默许的意思了。
意会到这层意思后何蕉蕉终于松了口气,在她提裙进门后身后传来阿义一边关门,一边驱赶外头看热闹的人的喊声。
人群后方有一张面容姣丽、嘴角噙笑的脸,就算此时这张脸黛眉紧锁,表情凝重,仍是人堆里扎眼的存在。
岳洛是跟着何蕉蕉来到点珠坊的,又亲眼看着她进了一家名为伫影坊的坊中,可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人出来,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进去找。她向来是对点珠坊不屑一顾的,更瞧不上坊里打着卖艺不卖身的旗号,依旧在人前搔首弄姿的伶人。就算她们能得到皇帝的赏识又如何,终其一生还是逃不过贱民、蛀虫的躯壳。可眼下为了进去找何蕉蕉,她别无他法,只盼着出去后回家好好将自个儿里里外外的洗干净才好。
可这个伫影坊实在冷清, 别说何蕉蕉的身影了,她进去绕了一圈,就是半个鬼影都没见着。正不甘又疑惑地打算回去时,她路过一条岔口围满人的街巷,没想到拥挤的人群里居然传出了何蕉蕉的声音。她嫌围观人群臭,是以只能站在外围踮脚伸长了脖子看。果不其然,还真看到了何蕉蕉。
只是她似乎来迟了一步,不仅没听清何蕉蕉说了甚么,这会儿人直接进了一个小院,里头的人将门关了起来,便再也瞧不着甚么了。
门合上的瞬间,何蕉蕉脚下一顿,与此同时心间响起一道重锤击鼓的“咚咚”声。
她看到了她。
往前她见过妆奁镜前精致妆容的自己,见过水面倒映下五官俏丽模糊的自己,也见过雅士相赠画卷中翩翩起舞的自己......
唯独没见过死后安详躺在黑色棺椁中的自己。
不过此等荒唐的经历,任谁也不会想过的。或许,也就是坊间流传的志怪话本,才会描写到这一幕罢。
青梧手上动作不停,默默地往火盆里丢纸钱,生怕烧少了,主子在下面会吃不饱穿不暖。只是烧着烧着,不知想起了甚么,她又难以自抑的哭了起来。
听见青梧的哭声,何蕉蕉的心绪更乱了。只有她自己知道,躺在棺椁中的人既是她,也不是她。但她无人可以诉说,一切只能自己承受、消化。
“可否也给我一些?”她蹲了下来,伸手过去索要黄白之物。青梧将手里的都给了她,她便小沓小沓的往火盆里丢,虔诚又庄重。
她哭不出来,也不想哭。
碧月檀的一生,短暂且仓促。
短暂地体会过亲情,父母早亡后又仓促得将自己变成一个懂事乖巧的小大人。还未到开蒙的年纪,便跟着阿椒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细作;后又入点珠坊,苦练舞艺成为一名才艺精湛的伶人。
好不容易在战战兢兢的环境下长大成人,也学有所成等来报效国家的时机时,她短暂地成功以美色留在敌人身边潜伏下来,因为一朝心善救人又仓促得无端丢了性命。
人生苦短,她短暂又仓促的一生没有一刻是为自己的心意而活。
天下这么大,困囿住她的那么三两个地方,她没有一刻能鼓起勇气跨越无形的高墙走出去。
回望一生时她顿然发觉,其实如今她以何蕉蕉的身份活在这世上,对她来说也许是解脱。看得出伯公夫妇十分宠爱他们的女儿,她往后想做甚么便去做,想吃甚么便去吃,再也没有细作的身份禁锢她,也没有阿椒未尽的家国大义压住她。只要她想,她甚至可以去一直向往的上塞看看。
思绪通达起来后心情便没那么沉重了。
时候不早了,这时手里的纸钱也烧完了。何蕉蕉拍了拍残留在手上的纸屑,起身说她该回去了,“谢谢你青梧,我明日再来。”
青梧闻言没有回答也没有拒绝,阿义便将何蕉蕉送出了门。头一次对伯公夫人撒谎,又背着伯公爷偷跑出来,还不知等会回去会面临甚么。何蕉蕉这会儿脚下生风,巴不得眨眼的功夫便能回到沽燕轩,自然也没留意到不远处一直停着的马车。
“跟上她。”车里的人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