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扬州府时过问海事的消息后,心道勾连运渠之事十有八九能成了,官家甚至还有开海运的想法,暗道:“当初官家之所以选择立赵王做太子,也许也有看重赵王不精于朝政的缘故,如此施以恩威,子不谋逆,朝堂的局势稳固了,官家能在盛年之时尽量去完成自己的千秋之业,待老来退位,可以直接选择立皇长孙继承帝位,而昔日的皇太子也有纯孝之名,追封为帝也无不可……”
陆桓的神思渐渐飘远……而多年之后,他今日所思竟也一一印证。
不过,说回他在广济府时与刘畅会见之后的当晚,陆桓方才更衣准备睡下,未想竟有人敲门来访,“此间住的可是陆桓陆郎君?”
这尖细的嗓音陆桓并不陌生,当下忽觉得后背一凉。是了,应是今日与刘畅阔谈之事暴露了…… “正是,阁下请稍等。”陆桓缓身套上靴袜,心道为人臣子,不该揣测圣心,他如此是犯忌讳了,可他哪能不去呢……若今日舌灿莲花,逃过一劫,京中人还是少牵扯吧。
陆桓轻吸了口气,才将房门打开,朝门外的金朝侍拱手道:“在下就是陆桓,公公请带路吧。”
金朝侍看着眼前这位挺拔俊秀的郎君,眸间似倒映了万千星光的黑海般深邃又明亮,心中十分赞赏,口中却道:“不怪人说陆郎君有千机之心,不过现下你倒是预估一下此行是福是祸。”
陆桓闻言,收起了所有的谋算,只笑道:“不是祸就行了啊……”好似自己出现在广济府是别无所求的一般。
金朝侍见陆桓松泛下身形,似与一个普通书生无异之后才稍微安心了些,因为他知道如今的官家并不喜欢太锋利的刀,除非这把刀就握在自己手里。如果陆桓认为自己当初选择遁离皇都是正确的选择,那么就应该将锋芒尽敛。
这是陆桓第一次觐见官家。
也许是事先有所防备,所以他那句“草民”的自称确实很贴切,连管家都忍不住先问一句道:“你是此生都心愿安居一隅做个草民莽夫了?”没有给他应是或者不是的机会,官家接着就长叹出了声,道:“起来回话吧。”
陆桓这才提袍起身,站在下首等待垂问。他想过官家会单刀直入,或者更有可能,刘畅也在现场……无他,只因陆桓心知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垂问,说是“问讯”更合适一些。
“你比你父亲更狡猾一些,你父亲行事如郎朗白日,从无隐匿,而你是怎么养成的这副性情,没有你父亲半点的风骨。”贬损的话却不带贬损的语气,上位者这样的评断实在让人喘不过气。
陆桓依旧保持躬身的姿态,只道:“子不如父罢了。”
“当初太子也与朕这般说过,但父知子,朕知道太子有太子的好处,那么你呢,陆桓?”官家看着他恭谨的模样,凝声道:“你父亲若在人世,也知你吗?”
陆桓应道:“回禀圣上,草民的父亲早已故去,草民不想作不成立的假定。但在草民看来,子知父便不会行事罔背伦常,此为孝顺;臣知君便不会倒行逆施,此为忠顺,忠顺之臣比高洁之臣更可贵。草民若是为臣,也是忠顺之臣。”
“忠顺之臣比高洁之臣可贵在何处?但见世人追念高洁之臣,忠顺者却寥寥无几。”官家问他道。
陆桓答道:“如屈子投河以死明志为世人敬仰,其君主被指为昏聩无道,而事实上,楚国迟早都会为秦国所灭,屈子为高洁之臣,但他忠之君却不会认为他忠;周公平三监之乱,后归政于王,故去之后世人颂之,君主念之,这就是忠顺之臣。此二臣不是才能高低有别,也非出身贵贱之差,全在于所处所念,世人只因高洁之臣结局往往唏嘘才多扬笔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