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怔看两眼帛书,又看一眼蒋琬,想知道蒋琬是不是与他同样心情。
自帛书甫一入眼,他便看到了上面多处大片洇开的墨迹。
至于文章开头,问候寒暄,字迹还算工整。
到了中间写先帝托梦,写北伐将败,写国家将亡时,行笔逐渐潦草粗放,忽慢忽快,时疾时徐,欲行复止,断笔狠重。
等到与丞相剖白心迹,说不知何面目见先帝,说要痛改前非,说要继先帝遗志时,已是情
舍身忘死之念,臣以为假以时日,必可追及文宣二帝。
“届时,陛下主内,丞相主外,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之日,臣等可翘首而待也。
“若舍万乘之躯而以身犯险,臣以为此乃将军之义,非帝王之义,不可取也。”
“以身犯险?将军之义,不可取也?!”蒋琬话音甫一落地,刘禅便已勃然而起针锋相对。
“前汉之时,高帝谋臣渊深,猛将林集,犹荷甲持戈,涉险负创,险死还生,遂成汉业。
“后汉之际,世祖以三千之众当新莽四十万之敌,逆战昆阳;及兄长伯升为刘玄所害,悲不敢露,更匹马驰诣刘玄自谢;
“后以河北未定,孤身渡冀,王郎出十万户相购,世祖北走幽蓟,南渡滹沱,惶惑一时,危然后安,涉险如此,方奄有四海,鼎定乾坤。
“及建安之世,先帝败军荆楚,曹操拊手大悦,谓天下已定。
“然后先帝赴险孙权,东连吴越,举兵西向,遂取巴蜀。及至奇计犯险于定军,身冒矢石于阳平,曹操无计,基业乃固。
“便是逆贼曹操,亦曾困于南阳,险于乌巢,几败白狼,殆死潼关,然后伪立一时。
“反观刘表刘繇,汉室后裔,身负人望而旁观袖手,各据州郡而怕死贪生,虎狼在侧而坐待成败。
“于是群僚狐疑满腹,四境降者雨集,遂使曹贼据河北,孙逆坐江东。
“再观官渡鏖战,倘袁绍能效曹操亲赴乌巢一般履险蹈危,压上性命所有。
“或自引一军往救乌巢,或自率重军往攻曹营,而非枯坐大营,将胜负尽托张郃、高览、淳于琼之辈,使张郃、高览临阵而降,则彼时成败亦未可知!
“由是观之,干戈扰攘之际,寰宇未定之时,不能荷天下之重,身入虎穴于马上争天下;
“而乃弃责委命于谋臣猛将,延颈鹤望于营室之中,坐待成败于疆场之外,竟能悠然享其成,马下治天下者,未之有也!
“前未有之,朕亦不免!”
这位已然戏精附体,影帝上身的年轻天子,旁征博引四百年来前人创基立业之故事,声音不甚大,却也凭白多了几分威严气势。
加之言辞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于是乎余音绕梁,一室皆静。
再观蒋琬、董允二人状貌,已然被震得无言以对。
他们想的是天子只要坚持坚持,他们便愿意冒着被丞相责罚降罪的后果,同意天子挥师北上,以解决眼下危局。
哪曾想到天子居然能发表这么一番慷慨激昂,又旁征博引有理有据的论辩?
遍寻史书,似乎真没有哪一位开国之君是不靠马上拼杀而纯靠臣子之力得天下的。
两人如是想着,心神摇曳。
这真的是他们的天子吗?
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今日的天子,给蒋琬董允带来了太多震撼。
见两人神色似乎有所动摇,又不对自己言语有所辩驳,刘禅心中自信多了半分,和声沉色:
“更何况,朕此行不过是往箕谷劳军督战。
“非是白龙鱼服,陷阵先登,更兼子龙将军在侧,足以保朕性命无忧,生死无虞。
“便是败了,焚栈道阻敌亦能得脱,何险之有?”
董允几乎要被天子说动了。
天子这一次,好像真的下了大决心了。
“臣明白陛下的决心了。”蒋琬先董允一步出言。
“可之前魏延欲引精兵五千,自子午谷奇袭长安,谓一举而咸阳以西可定。
“然丞相否之,以为此计犯险,不如安从坦道,平取陇右,十全必克而无虞。
“若陛下亲征,最后非如先帝托梦所言,马谡未败,反是陛下坏了丞相十全必克之计,又当如何?”
“天下岂有万全之事?!”刘禅已经察觉到,蒋琬快要松口了。
“袁绍以为万全,不也败官渡,失河南。
“曹操以为万全,不也败赤壁,失汉中。
“先帝以为万全,不也败夷陵,失荆州。
“今丞相以为万全,便真能十全必克而得陇右?”
“眼下群儒作乱,妖言惑众,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