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风雪归人(一)

  “出言无状,还望陛下恕罪。”

    她落下睫羽,语声轻微。

    身虽纤如草芥,可骨却未曾失了应有的清立。

    就这样被迫高抬玉颈,任他桎梏着下颔。

    此情此态,倒似极了翠竹折节、清荷屈枝。让人瞧了,竟觉她不是在受胁,而是在受辱。

    一瞬间,梁肃的心好似被谁狠狠剜了一刀。

    “听人说——”

    他声线暗了下来,堪称轻柔地卸了力道,指尖从她纤巧的下巴流连至娇粉的面颊,又循着发间缓缓探至了她脑后,“你磕伤了脑袋?”

    反复细思罢,还是禁不住嗤了一声,冷笑道:“不记得从前之事了?”

    他笑不成笑,清寒的眼底甚至隐然泛红,又再度问:“你不记得朕了?”

    他湮没在阴影里,这一句话,更像是地狱中的人,向光明之处发出的质问。

    宋知斐静静望着他,难以琢磨出他的情愫,亦猜不透他话里藏着怎样的圣意。

    顿了片刻后,还是温吞颔首,如实道:“陛下明鉴。”

    短短四字,轻轻飘飘,却似最锋利的刀弦,可堪伤人。

    她没有抬头去看梁肃的神情,只是细细道出了个中的曲折来:

    “民女曾不慎失足坠伤,幸得善人救治,卧榻数月方愈。只惜除名姓外,其余皆无从忆起,还是今日官兵闯入,才知相貌竟与当朝太傅肖似。”

    她躬身行了一礼,大抵也觉错付了天子的一番苦心,甚是抱歉。

    只是这套说辞,心腹侍卫早在前来复命时,便分毫不差地全述与梁肃听了。

    一路上,她同所有人都是这般说。

    想至此,梁肃的眼神愈冷愈暗,不觉失笑。

    宋知斐着实看不透他,可下一刻,身子却陡然失了稳,被面前之人狠狠揽入了怀——

    “朕一个字也不信!”

    少年视线阴沉,就这般偏执地盯着她,像是受伤的困兽,无声质问着为何遭了离弃,此番也势必不会再让她离开寸步。

    那目光笃似一柄刺破真相的寒刀,直慑得宋知斐微微恍了下神。

    就在空气僵寂之时,一阵敲门声忽的响起。

    魏德明含笑恭候于外,小心请示道:

    “陛下,时辰不早了,不知可要传膳哪?”

    梁肃垂眸扫了眼怀中“初来乍到”的女孩,念及她自清早被暗卫寻获,一路颠簸入宫,至今都未曾踏实用过饭,心中也不由暗软下来。

    未多时,沉声下了令:“传。”

    魏德明的手脚是极利索的,不出片刻功夫,太监们已陆续将佳肴齐呈上桌。

    晚膳菜色共十二品,诸如冬笋银鱼、酥虾蜜柑、酱肉脆藕、雪酪香蕈等,全部照梁肃吩咐,摆样虽清简,规格却不失。

    要知晓,便是当今风光正盛的张贵妃,份例最高也不过八菜一汤。

    魏德明识趣告退,仅留宋知斐与梁肃共处一席。

    一时间,竟是无一人先动筷。

    冷不丁的,女孩腹中传来一阵咕噜声,不合时宜地撞破了沉寂。

    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仿佛方才对峙时的诸般锋刃,也在此刻被这声音冲散了。

    梁肃沉然不语,却仍是                                                提箸剔好鱼刺,又选了好些她喜爱的吃食,一一递至了她案前。

    “内侍不是试过了么?”

    少年竭力敛下心中翻涌的冲动,让自己看来尽可能平静,而不至于吓到她。

    递去食案后,又闷不做声地收手支头,望向了别处飘曳的烛火,显然不是很乐得辩白:“无毒。”

    宋知斐微微一愣,不由抬眸望向了他。

    也不知可是错觉,这看着至高无上的一国天子,此刻在暖烛的笼罩下,竟像褪去了帝王的仪威,显出了最本真的脾性来。

    她想,他应是误会了,故而也谦微一笑,解释道:“陛下,这恐怕……僭越礼法。”

    梁肃闻言,默然看了她一眼,漆冷的眼眸压抑着万千情愫,百般翻涌。

    “……”宋知斐淡下笑意,又自觉抿上了唇。

    想来也是,天子便是礼法,她又如何能与天子谈礼法呢。

    旋即也识趣改口,温顺施了一礼:“恭敬不如从命。”

    女孩的态度转变很是自如,逐渐从原先被捕的拘谨中松弛了下来,气态沉静,举箸品菜、托盏进汤,一切都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仿佛这若是顿断头饭,她也能吃得如此稀松平常。

    梁肃就这样凝着她,一寸目光也挪移不开。时隔一年的思念与往昔再度重叠,他却还是不敢相信她已活生生地坐在了他面前。

    寻常人若饿上整日,只怕此刻早已是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