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书迷

已顾不上瞧她反应几何,赵宣佑胸腔中唯有满腔倾慕与喜悦一遍遍冲刷着本就缺根弦的脑海。

    他瞥一眼那书稿上的字迹,欣喜若狂:

    “果真如我所想,你便是这书的著书人!”

    “贺三妹妹……不,文姑娘,实不相瞒,我四年前便是你的书迷了!”

    他首次见贺文茵,便是在彼时仍是个小书铺的鸿图书铺里头。

    正如他所言,那是四年前的事儿。

    因着北境寒凉无甚可玩,家中又管得严,他只好趁来京中的机会淘些闲书看。

    谁知玄武大街上人头比他曾瞧见的战场上士兵还多,挤着挤着他便被挤到了个小巷里头。

    那时候明月早已挂在了正中,腊月寒风吹得习武的他都瑟瑟发抖,也顾不上什么,慌忙便进了这只点了一盏灯的屋子里头稍稍取暖。

    谁知,他进来后才发觉这书屋破破烂烂,只有个穷书生不顾掌柜的驱逐,厚脸皮穿着破袄子,手中拿着策论册子喃喃在念。

    但一时半会又没处可去。

    无奈之下,他叹一口气,只得在里头胡乱转悠。

    也便是转着转着,他的余光方才瞥见这小书铺里头,竟还站着一姑娘。

    如此凉的天,她竟只穿着件露出里头芦花的薄衫,小脸纵使在昏黄烛光照耀下也是中带着病气的苍白。

    而她手中,竟是握着一叠写满整齐字迹的书稿,正在轻声同老板讲些什么。

    她是来供稿的?

    见状,赵宣佑瞪大了眼,眉毛近乎要飞去屋顶上。

    要知在这大晋,寻常女子,就宛如这姑娘家的,大抵是连自己名字都不认得。

    而纵使是王公贵族家,除去教姑娘写些诗外,也只会叫她们读女戒女训,少有看正经书者。

    而这姑娘,竟是能自己写书来,还能有人愿刊登售卖?

    真真是奇事一桩。

    因着这浓浓好奇,他最终也没遵了那劳什子君子风范,只做贼般凑上前去听她同掌柜的交谈。

    “……年景不好,我家中孩子已两日没能吃上饭,上月的钱,怕是只能为姑娘结八分了。”

    闻言,又瞧见那女孩手中也只有几串旧铜钱钱并些碎银子,思及北境冻死平民,赵宣佑心下一沉。

    果真何处百姓今冬都过得如此之难。

    但他手中银两是备着要买东西带给北境年幼弟妹们的,故此他思来想去,也只决定稍后买些书来,便当是行好事了。<                                                “……这般么。”

    而听完这话,那姑娘只垂下眸子,点点手中银两。

    借着这小动作,赵宣佑方才瞧清她唇上也不曾有什么血色,身姿更是单薄至极,还微微咳着,宛若一个瓷或是雪做的仙子。

    “那我便只留这些吧。”

    谁知,下一刻,她竟将手中碎银两尽数交还回去。

    瞧着那些碎银,在后偷听的赵宣佑心中忽地一惭愧。

    这姑娘家中怕是不比掌柜的好上多少,都愿意将快一两碎银的辛苦钱尽数让出。而他……

    可这还并非最令赵宣佑惊诧的。

    最令他瞪大了眼的,是还不等那老板反应,她竟又数着递出几枚铜板来,一并递了过去。

    “……书生,也请掌柜的莫要赶了。春试将近,我瞧他衣着贫寒,想是家中属实读不了书才来此的。”

    说完,不顾他与掌柜的愣怔神色,那姑娘便戴上帷帽,点点头离了书铺。

    而赵宣佑摸着手中装着满满银票的,来时祖母塞给他做今日零用钱的荷包,沉默许久,方才上前去问那掌柜:

    “……那姑娘所著是何书?”

    而瞧他衣着华贵,掌柜的立刻一抹方才哭脸便笑脸相迎道:

    “公子您有所不知啊,方才那文姑娘便是近些日子里卖得最好的话本子的著书人!那话本子名为《林家女将》,公子您坐啊,坐!我去给您奉上来。”

    自那书中,他读到主角林妤毫不犹豫便替兄从军以报答志向,读到林妤为废除劫掠城池妇女充作军妓一事,仅是一小兵时便敢于与将军对峙。

    又读到林妤费劲千幸万苦终于当上百夫长拿到赏钱,虽自己也穿不暖,却只笑笑便尽数捐去给受冻灾的贫民施粥。

    更是读到她酒后高歌,朝那为战死于得胜前夜将士所立的无名坟仲遥遥一洒烈酒,又对月高高一敬,朗声大笑,“惟愿躬身微末,广济天下太平!”。

    此间胸襟与凌云之志,虽身处尘泥却仍愿救济天下的宏愿,便是他这般当真长于镇北将军家的男子,也着实为之震撼了一番。

    直至玄武大街喧闹声寂静又响起,明月落下换了日头上来,家丁找来将他带离,他方才恋恋不舍放下手中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