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过皮肤,往更深处钻。
第四年,当她注意到月经很久没来时,她的肚子已经鼓起来。
她怀孕了。
她知道,因为过于挥霍,她现在贫穷,身体也差,精神不稳,她不该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她不配有孩子。
但是,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如果她能有新的家人的话……
她想要新的家人,不是三言两语的“我爱你”所建立起来的肤浅关系,而是血脉相连,生死相依,在她死前永远与她脐带相连。
愧疚与期待交织,缝补整具身体,她又换了个城市生活,把陋习与不知是谁的孩子父亲,全部抛弃。
她会让这个孩子好好长大,像没有遭遇那件事的她和铃美一样。
在经历她的母亲没有告知她的痛苦后,孩子出生了。
她有着墨色的头发,和翠绿色的眼睛。
裕美意识到,她因为忙着打工挣钱,忘记给孩子想名字。
大概是从书里选比较好吧?
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还这么多年都没看书。站在书店里,她捧着本《尤利西斯》只觉头皮发麻,看了半天看不懂在讲什么。
她拜托老板给她一本有文学性,但又十分好懂的书。
老板思考一会儿,给她拿来一本《芥川龙之介作品集》,说都是短篇,好读,作者用语清晰简洁,却能勾勒出华丽如浮世绘的意象。
她买下这本书,在孩子能离开医院后,第一次回到她的家乡,来到家人的墓前。
她比较中意“翠”这个字。
它不仅与这孩子的瞳色相配,在短篇《南京的基督》中,女主角有一对翡翠色耳环,每每作者提及,都意味着一次转机,这孩子同样是她人生的转机。
但“翠”这个字似乎过于老土,她很久没在年轻女孩的名字里看见过。
那时,一个白发苍苍的矮个僧侣走过来,他是这个墓园的管理员,穿着执劳服役用的五条袈裟。
他看着裕美手中纸上的“翠”,说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平安时代,有一位巫女,名叫翠子。他讲巫女翠子手持宝剑,身披铠甲,如何守护百姓,如何高洁强大……
于是,裕美决定,就让这孩子叫翠子吧,希望她也能成为一个强大高尚的人。
但或许是之前她太过于放纵身体,又或许是翠子父亲基因的问题,翠子有些天生的缺陷。
冷血精神障碍——部分情绪感知浅薄,缺乏同情心,倾向寻求外界刺激……大半暴力犯罪分子有这种人格障碍。
翠子也有这种倾向,但好在文献里说有改善的方法。照着那些方法,裕美通过奖励翠子的正向行为,强化她的道德感知,结果应该还不错。
至少现在翠子十六岁了也没出大问题,仿佛是个正常的孩子。
坐在墓碑前的小木凳上,裕美看向两个孩子。
他们已经清理完杉本家的墓碑,一个蹲在地上和三花猫划拳,一个靠在树旁,看人猫大战。
百无聊赖的模样。
“翠子,你带杰去逛逛杜王町吧。”她说。
杰的视线从翠子身上移开:“谢谢,但是……”
“好。”
翠子站起身,打断杰的话,环住他的胳膊就向外走,裕美都说可以走,那就可以走啦,她可不想在这儿待上一天,信号差得手机都难玩。
时间正值中午,离开 墓园,就看见一栋红顶的房子,墙面刷着嫩黄色的油漆,标牌上写的“TRATTORIA”是意大利餐馆的意思。
“要进去吗?”杰问,这两天翠子沉迷订购披萨。
翠子闭上嘴,回想意大利菜的口味,奶味的咸香,伴随番茄的酸甜在口中泛滥,温暖又柔软。
她摇头:“不吧,今天想吃冰的、甜的,但不能太甜、也不能太冰。”
“慕斯之类的蛋糕吗?”杰问,随后吐槽,“口味变得真快。”
通常,翠子对某类食物的兴趣不会超过三天,对人也是。
除了灰谷兰,他从没听见她说起外人的名字超过三次,就算一开始对某人有点兴趣,等她大致了解完后,热情就会褪去。
让翠子感兴趣的方法,是保持神秘感,始终不能被看透。
两人向公交站走去,开启日常的拌嘴。
“万事万物就是处于变化中的嘛,像你那样只喜欢吃荞麦面,还只喜欢笼屉荞麦面的人才奇怪吧。”
“人要有自己的坚持,翠子。”
“那石头剪刀布的时候,你一定要坚持只出一个,不变的坚持,是斗不过无常的世界的,唔噗噗噗噗~唔。”
“歪理,”杰捏住翠子的脸颊,早上捏过一次后就格外顺手,“哪里学来的奇怪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