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东宫事

    王家中堂

    李鹫坐在上首,一身窄袖圆领袍,束金犀玉带,莲形玉发冠束起露出精致眉眼,端的是雅量高致,露的是和风细雨。www.tecleading.com若只看面相,第一眼怕也只道是一个好似温柔敦厚的谦谦君子。

    但在场的另一人,王颐之,却不敢这般想。

    朝中和民间都只说,如今的这位东宫太子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软和性子,十位皇子中,位列行五,身为中宫嫡子,自生下便被立为太子,却无心帝位,不争不抢,与其他几位皇子相比,太子可以算是洁身自好,不主动培植党羽,不争抢官家宠爱,在情爱之事上如同顽石,便是最该与太子一脉的太子妃之位,到如今都是空空如也。

    可身处皇家,又怎么可能真有这淡泊名利的存在,还是当朝太子。

    王颐之从不觉得这位太子殿下真的舍得放弃只一步之遥的位置,只可能是碍于形势,先皇后身死,外祖一门被贬,官家又不喜,这般之下,也只能扮猪吃虎,暂避锋芒。

    与此同时,李鹫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不去想,他都猜得到,这位御史中丞大人定是在想他这个太子是如何伪装,如今又不装是来做什么。

    这也是他为什么这么讨厌聪明人的原因,即便早知瞒不过,但是这种别人随意想看透你的滋味,还是极其不爽,这位陛下的心腹宠臣是个心聪眼明之人,可惜,这一次,他还真不是要来做什么。

    不过是被一群满心关爱照料他的幕僚推着,不得不来这王家走个过场,毕竟刚刚被刑部和这位御史中丞共同定罪削职流放的是他太子门下,虽然最后自己是摆脱了脏水,却也惹了一身骚。

    这不,幕僚们见不得他受欺负,催着他来拉拢王家,当今陛下重文轻武,若能寻得一脉文臣相佐,在朝中能顺利不少。他自然是不愿来的,王颐之受的是陛下的恩,吃的是陛下给的米,一个坚定的保皇党,明知他绝非真弃皇位,怎么可能愿意帮他。偏偏这些人见他不来,一个个闹着要死谏,被念叨烦了且惧血的李鹫,不得不登了门。

    李鹫心里诸多想法,面上却不显,只一副真情寒暄的样子,“此次骤然登门,还望中丞勿怪。”

    王颐之仍是那一张请冷冷的脸,面对国储说的字也不比平常添多少,“太子殿下言重。”偏偏延熹帝就喜欢他这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只觉得这就是真的赤胆忠心、束身自好。

    可对李鹫来说,王颐之这番做派,又何尝不是与他一般,假模假样,若是真清廉正直,如何会是保皇党,到底不过是高门巨族子弟,为的也是自家门楣,汲汲于富贵,求的还是高官厚禄。

    压下内心些许不虞,他抿唇一笑,点漆似的眸子干干净净,“未曾打扰便极好,小王这次前来,其实为的还是前几日之事,这人虽已有定论,但这情,还未谢。若非中丞明察秋毫,挖出了这等户部蠹虫,本王还不知原来手下之人竟此般吃里扒外,行如此损公肥私之为,倘若一直蒙混下去,必将养虎为患,届时本王自身不但难以保全,甚至于国于民都抬不起头。”

    说罢,他瞥了眼身边人,老太监手一挥,门外等候的两人,捧着两个不大不小的红木漆盒,放到了王颐之手侧的高桌之上,又一一小心打开。

    王颐之还未看,方要开口拒绝,李鹫就打断了他。

    “中丞不必着急推却,不是礼,是心意。一盏小小瓷炉、一盒蒸青团茶,不会出格。本王听民间所说,中丞酷爱点茶,此西庵茶不扬名,却是点茶最常用。至于这一盏瓷炉,东西两市常见之物,不打眼。再者,此次登门,已于陛下面前提过,切望中丞收下,以全本王一点谢意。”

    既非是重礼,而是谢礼,于情该收,且无贵重之物,自不必担心会与东宫扯上大关系,便是连登门都由陛下所知,再是毫无理由。连着方才王颐之不看就拒之心,太子所作所为可以说是妥帖到人心愧疚,至此必然是不得不收,王颐之突然明白,为何这位太子虽事事不显,却又不招陛下真正厌弃,如此细腻心思,又无天家子弟之傲,何以生出不喜。

    “殿下过赞,下官不胜喜悦,便却之不恭一回。”

    李鹫闻此,便觉事情已了,实在不想与眼前这个木头多废口舌,迫不及待要离开,“中丞拘谨了。谢意送到,已心满意足,你知道,本王不好长留,这便该走了。”

    王颐之于位上起身,拱手做辑,“下官送殿下。”

    李鹫摆手,“中丞止步,本王自行便是,不必如此麻烦。”言罢,带着身后三人,于雨中慢步离去。一个背影,不见面,不识衣,却也难掩天家贵气。

    亲眼送走人的王颐之沉默无言,双眸略过桌上的香炉和团茶,挡不住满心困惑,太子这一趟,究竟为的是什么?信奉所行皆有所理的人,于此困扰许久。

    而另一边,回到东宫的李鹫,耳边起了茧子,都抵不住眼前众人的长吁短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