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诛杀

露出了身后带着帷帽,坐姿娴雅的少女。

    上次相见已逾半月,如今再见,却是在这诏狱之中了。

    江步月带了几分歉疚,单膝点地,向公主行了一个郑重的大礼。

    “外臣江步月,叩见倾城公主殿下。”

    这是南靖的折腰之礼。

    烛心“噼啪”响了一下,没有人回应。

    郭尚仪没有走远,只是在少女身畔安静垂首而立,像两人之间无声的屏障。

    此次会面,显然是在皇帝的掌控之下。

    少女静坐着,帷帽下的身形纤细恬静,与诏狱格格不入。

    她并未让他起身。

    他也不怨,只是带着温和疏离的笑意。

    暗流在诏狱内室里涌动,这场私会看似是娇纵公主的一场闹剧,却因皇帝的插手而各怀心思。

    他在等。

    他在等皇帝的那只手,翻开底牌。

    “起身罢。”

    温婉的声音从帷帽里传来。

    “……是”

    他的身形微微凝滞了一下,并未拖泥带水。

    她的声线,只有七分熟稔。

    “公主清减了,身子可好?”

    江步月温声寒暄,眼神却停留在桌案摇曳的灯火上。

    少女也只是笑了笑:“好些了,多亏步月公子那日,亲自送的鹧鸪天。”

    那日她知道他来,却没见他。

    “步月不敏,为外人害,连累了公主,如今愧意盈怀,自责不已——”

    他只当没有听到声线里的陌生,正与她解释着这几日惹上的麻烦时,呼吸却不由得一窒。

    少女在他的声音里,从容伸手,去摘那挡在脸上的帷帽。

    低垂的白纱如薄雾般被掀开,江步月的静湖般的眸子,泛起了一层涟漪。

    少女如云的乌发精心梳成垂鬟分肖髻,那帷帽之下,是一张清丽、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容。

    他认得她。

    “——恳请公主宽宥,且容步月时日,定能自证清白。”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恭谨的神态,声线温和疏离,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再停留在那一豆烛火上。

    这是琳琅。

    曾经倾城公主贴身的大宫女,琳琅。

    如今五品女官郭尚仪恭谨服侍的,皇帝用七杀之案威压他承认的。

    倾城公主,琳琅。

    郭尚仪的脸在烛火里半明半暗,似乎不愿放过他丝毫的异样。

    他认得她,所以,他也认得了今天的她。

    “孤,向来都信任步月公子。”

    已是公主的琳琅,只是微微颔首,竟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气氛一瞬间有些尴尬,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琳琅有些粗大的指节,微微发白。

    她的确是公主之身,但十余年的宫女生涯,已经改变了她指骨的形状。

    这是一双劳作过的手,她毕生都无法藏匿,亦无法复原。

    郭尚仪的目光,审视地落在江步月身上。

    长身玉立的江步月似是有些宽慰,叹息般地笑了。

    内室里的气氛,也在这一瞬间流动起来。

    “一直未曾有机会告诉公主,这个,步月很喜欢。”

    他的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垂下头,修长的手指拨弄着腰间的红色双鱼香囊。

    琳琅看着摇曳的香囊,却觉得他指间拨弄的,分明是自己的心。

    “孤日后,再做几个赠与步月可好?”

    她的仪态依旧端庄,却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里带了些颤音。

    “公主仔细熬坏了身子。”

    江步月不再看她,只将香囊解下,放在掌心,柔和道:

    “有这一个,就够了。”

    烛火摇曳,终于盖过了郭尚仪的眸光。

    “既然四殿下眼下无虞,公主,咱们也早些回宫罢。”

    郭尚仪转身,向公主行礼。

    她真正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尚仪姐姐,孤从未来过大理寺,既是来了,想瞧一眼诏狱是什么样子。”

    琳琅突然抬头,柔声向郭尚仪恳求。

    “公主莫要贪玩,诏狱晦气之地,不是公主该来的地方。”

    郭尚仪只是一板一眼地回绝。

    江步月却温声开了口,替琳琅请求道:“无妨,步月可以作陪,尚仪放心,有夏少卿和步月护着,不会节外生枝。”

    郭尚仪迟疑了一下,但琳琅悄悄地拉住了她的衣角,轻声道:“步月公子愿意陪孤呢。”

    江步月也示意夏少卿室外等候。

    郭尚仪沉吟,陛下交代的事,尽管质子已经默认,但若是给两人一些相处的时间,或许质子会更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