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出了身后带着帷帽,坐姿娴雅的少女。
上次相见已逾半月,如今再见,却是在这诏狱之中了。
江步月带了几分歉疚,单膝点地,向公主行了一个郑重的大礼。
“外臣江步月,叩见倾城公主殿下。”
这是南靖的折腰之礼。
烛心“噼啪”响了一下,没有人回应。
郭尚仪没有走远,只是在少女身畔安静垂首而立,像两人之间无声的屏障。
此次会面,显然是在皇帝的掌控之下。
少女静坐着,帷帽下的身形纤细恬静,与诏狱格格不入。
她并未让他起身。
他也不怨,只是带着温和疏离的笑意。
暗流在诏狱内室里涌动,这场私会看似是娇纵公主的一场闹剧,却因皇帝的插手而各怀心思。
他在等。
他在等皇帝的那只手,翻开底牌。
“起身罢。”
温婉的声音从帷帽里传来。
“……是”
他的身形微微凝滞了一下,并未拖泥带水。
她的声线,只有七分熟稔。
“公主清减了,身子可好?”
江步月温声寒暄,眼神却停留在桌案摇曳的灯火上。
少女也只是笑了笑:“好些了,多亏步月公子那日,亲自送的鹧鸪天。”
那日她知道他来,却没见他。
“步月不敏,为外人害,连累了公主,如今愧意盈怀,自责不已——”
他只当没有听到声线里的陌生,正与她解释着这几日惹上的麻烦时,呼吸却不由得一窒。
少女在他的声音里,从容伸手,去摘那挡在脸上的帷帽。
低垂的白纱如薄雾般被掀开,江步月的静湖般的眸子,泛起了一层涟漪。
少女如云的乌发精心梳成垂鬟分肖髻,那帷帽之下,是一张清丽、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容。
他认得她。
“——恳请公主宽宥,且容步月时日,定能自证清白。”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恭谨的神态,声线温和疏离,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再停留在那一豆烛火上。
这是琳琅。
曾经倾城公主贴身的大宫女,琳琅。
如今五品女官郭尚仪恭谨服侍的,皇帝用七杀之案威压他承认的。
倾城公主,琳琅。
郭尚仪的脸在烛火里半明半暗,似乎不愿放过他丝毫的异样。
他认得她,所以,他也认得了今天的她。
“孤,向来都信任步月公子。”
已是公主的琳琅,只是微微颔首,竟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气氛一瞬间有些尴尬,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琳琅有些粗大的指节,微微发白。
她的确是公主之身,但十余年的宫女生涯,已经改变了她指骨的形状。
这是一双劳作过的手,她毕生都无法藏匿,亦无法复原。
郭尚仪的目光,审视地落在江步月身上。
长身玉立的江步月似是有些宽慰,叹息般地笑了。
内室里的气氛,也在这一瞬间流动起来。
“一直未曾有机会告诉公主,这个,步月很喜欢。”
他的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垂下头,修长的手指拨弄着腰间的红色双鱼香囊。
琳琅看着摇曳的香囊,却觉得他指间拨弄的,分明是自己的心。
“孤日后,再做几个赠与步月可好?”
她的仪态依旧端庄,却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里带了些颤音。
“公主仔细熬坏了身子。”
江步月不再看她,只将香囊解下,放在掌心,柔和道:
“有这一个,就够了。”
烛火摇曳,终于盖过了郭尚仪的眸光。
“既然四殿下眼下无虞,公主,咱们也早些回宫罢。”
郭尚仪转身,向公主行礼。
她真正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尚仪姐姐,孤从未来过大理寺,既是来了,想瞧一眼诏狱是什么样子。”
琳琅突然抬头,柔声向郭尚仪恳求。
“公主莫要贪玩,诏狱晦气之地,不是公主该来的地方。”
郭尚仪只是一板一眼地回绝。
江步月却温声开了口,替琳琅请求道:“无妨,步月可以作陪,尚仪放心,有夏少卿和步月护着,不会节外生枝。”
郭尚仪迟疑了一下,但琳琅悄悄地拉住了她的衣角,轻声道:“步月公子愿意陪孤呢。”
江步月也示意夏少卿室外等候。
郭尚仪沉吟,陛下交代的事,尽管质子已经默认,但若是给两人一些相处的时间,或许质子会更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