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逢

又是一连串的接接接。

    看得林西月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身为日夜劳碌的牛马,大家好像都对IPO感到倦怠。

    她也有相同的感受,一忙起来,上司们就不把人当人看了。尤其那帮口若悬河的券商,能力和独立性又没有,还不把保密合规当回事,总出一些打擦边球的馊主意,逼疯审计,也逼疯律师。

    林西月放下杯子,起身去付账。

    她额外要了一杯热牛奶和ricotta toast,指了一下那个云城女人说:“一会儿端上去给她吃吧,就说是你们店里赠送的。”

    “好的。”

    相遇是缘,不为这个老乡做点什么,林西月总觉得过意不去。

    香港的早晨到处都在发报纸。

    林西月穿街而过,老人手里几乎都卷着一张,走在去吃早茶的路上。

    刚从纽约办公室调过来时,西月也打卡了不少店,像走高档路线的陆羽茶室,即便有名扬海外的老字号茶饼镇店,也不耽误它难吃,还不如随便走进一家中式酒楼。

    轻薄的晨光穿过德辅道中摩天楼的间隙,在巨幅玻璃幕墙上割出不规则的光斑。

    林西月从电梯出来,一路微笑,打着半生不熟的招呼,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趁电脑开机的功夫,她又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最近工作量太大,全靠这些提神。

    她坐下来,打开昨天晚上纽约那边发来的并购协议,一字一句地审阅。

    刚看了两行,Flora就抱着一个纸箱子,敲了敲她的门。

    林西月抬眸望去,她站起来,走到门口问:“怎么,裁员名单里有你?”

    这周她都在忙手头上的这个并购案,裁员的事只是在例会上听了一耳朵,没有多关心。

    全球经济下行,市场不景气,大部分美股和港股业务萎缩,就连凯华这样的大所,业务较前两年也少了很多,养不起这么大规模的团队。

    Flora点头:“我自己也不想干了,当资本市场的黑奴当够了,也该去过自己的人生,这样的工作太灭绝人性。”

    林西月笑了下:“那只好祝你天天开心。”

    她还在纽约办公室时,就有人讲过一句很现实的话,说他们这些律师,看起来是在参与资本运作,实则都坐在奴隶贸易的船上,都是无差别的低廉劳动力。

    Flora拍了下她的肩:“加油哦,你知道我很崇拜你的,学姐一直是我的偶像。”

    她也是r大法学院的,算是林西月的师妹,但经历上相差得太远。

    Flora总是说,她师姐令人惊艳的外貌已经谈腻了,出类拔萃的履历更是无需赘述,藤校毕业,考下纽约州执业律师资格,年纪轻轻成为大所合伙人。

    的确,无论大环境萎靡成什么样子,市场经济被千百遍地唱衰,上升的通道如何持续收缩,仍有人靠自己的努力和才华,在千军万马中杀出来。

    林西月就是这么个人                                                。

    Flora的身影逐渐消融在走廊的日光里。

    这个南方女孩家境好,有一双开明父母为她托底,她的人生有很多选择,可以笑着丢掉不适合的工作。

    林西月没有这样的条件。

    离开了郑云州,她在这个世上不过是只影孤形。

    她低了低眉,很快调整好这份突如其来的伤感,回到座位上。

    没多久,即时通讯对话框跳出一条讯息——“西月,十点开个会。”

    林西月回了个好的,然后迅速抽出铭昌集团收购案的资料夹,先放在一边。

    刚接手这个案子时,烫金的铭昌标志让她眼中一热,手腕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再翻开股权架构图,不出意外的,董事长郑云州这一行字,猛地撞进了她视线里。

    西月单薄的眼皮跳了又跳,一向条理分明的思绪像被办公室内的冷气冻住了,原本就不高的情绪一下子跌入了谷底,眼前像蒙了层灰白的雾气,那一排排的字全都看不清了。

    但她不能推出去,那个时候她刚升受薪合伙人,律所正指着她创造利润。

    他们这一批晋升了一百多个合伙人。

    百分之八十五来自美国办事处,余下的大头落在了伦敦,香港这边只有三个人,两个出自并购和私募股权业务组。

    西月过去的带教老师打来电话恭喜,说她在总部和香港办公室分别待了两年,几个项目中的表现也很突出,按理早就应该晋升了。

    工作和生活,林西月一直分得很清。

    她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也没有挑选案子的余地。

    在同事再三的问候下,林西月才渐渐恢复状态。

    她扭过头,目光离开郑云州三个字后,飞快地揩了下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