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转头就被自家夫人叫去明里暗里责备了一番。
沈侯爷拎着不大的孩子,漫步走在游手抄廊上,又想起了被坑走的名贵笔砚和玉件儿,越想越心痛。
那些笔砚倒还在其次,反正他十三岁前走的是纨绔路子,十三岁后又入了军营,从来就没有好好的练过那一手字,圣上也不知批了他多少次。
那些他也不在乎是什么珍品的笔砚拿便拿了,但最令他心疼不舍的还是那些玉件儿。
是的,在沈侯爷早期名震京城的十几年里,那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最喜欢的便是各种稀罕的玉。也因此,一个纨绔子倒得了一个惜玉公子的戏称。他收集的那几块触手生温,温润剔透的美玉是他的心头好。
沈侯爷百思不得其解“这臭小子什么时候看出来我喜玉来了?”
沈昀要是知道他爹这么想,定会大呼冤枉!
他真的只是拿多了笔砚罕见的有点不好意思,随手将书房里几个久久不换的玉件儿诓了去。
*
年节过后,京城里的喧嚣都平复了下来。
现在已经七岁的沈昀身量又长了,去年年底刚刚好的外衫和夹袄都显小了些,老夫人不知为何没让府中自备的绣娘制衣,反从府外请了人来。
身穿青色对襟布袄的老妇人面上带笑拿着一把木尺仔细比对着,不时回头与老太太闲话:
“你这小老太太倒是享清福了!这么个钟敏灵秀的小公子,不知是哪路神仙赐了下来。往旁个身边一站,也就能分出个高低来了。” /p>
“哎……何大掌柜好大的怨念,难道是珍衣阁的几个小东家惹你生气了,竟惦记上我家这么个皮猴子。”
老夫人听这个难得请出来好友如此说,不禁放下了青瓷茶碗,与她笑道。
大魏的京城里掉一块牌匾就能砸到三四个官。这权贵们多,做生意的也是越发有本事。
但若说在各行各业一家独大的,倒还真没见过几个。可巧,眼前这珍衣阁就是其中之一,如今京中少有商家敢掠其锋芒。
“你也是公侯府里……罢了,且不说那些。你我两个都一把老骨头了。整天能乐呵乐呵的,也就是子孙后辈而已。
这走街串巷的连我这个整日闭在佛堂的老家伙都能从几个小丫头口中听上几句珍衣阁少东家的好话。
有人品、有成算、你教的好,没亏的他们。”
“没什么不能提的,年轻的时候只觉得离了那藏污纳垢的肮脏地,凭自己的本事也能闯出一片名堂来。”
何溯低头将尺寸记好,又抬眼自嘲道
“但到了现在几个孩子又开始抱怨我没给他们一个有钱有势的身份。好高骛远,贪心不足,不过外面镶着一个金玉壳罢了,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
沈昀让画灵领着出了老太太的宁竹居,还偷偷打量了一眼这个话中洒脱、胸中大气的老妇人。
再普通不过的青衣,头上插着一只古朴的木簪,眉眼之中尽是讽意却无半点郁气,仿佛天大的事都不入她心,他不由在心中暗叹一声
“好难得的人!”
沈老夫人见何溯在沈昀跨出门后还趁头望了几眼,不由好笑,
“别看了,那小家伙琢磨你呢?”
“看破不说破好吗?”
何溯今日应了这桩生意,未尝没有来找好友闲话的意思,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肩背挺直、仪态端正,低头啜了一杯茶,复又转头说道:
“你这当人祖母的,什么都敢让孩子听,也不怕移了孩子心志,你敢说你不是故意引我说的那番话?”
“是是是,给你赔罪了。这孩子人小鬼大,心里藏着事,他爹是个混不吝的武将,他娘是被宠着的娇女,老婆子也不是什么开阔的人物。这不!让他学学你这万事不经心的性子。”
何溯默了默,知道老友除此之外怕是还存了让自己把那些糟心事吐露一番,以免郁结于心的意思。
想起自己从长公主府人人巴结的常宁郡主到长平侯府奴仆可欺的三小姐再到如今断亲自立的何大掌柜,她心中有憾,却从未悔过,只是有时难免会感到孤独。
“呵,多大年纪了?还是这么个嘴硬心软的性子,也怪不得沈侯爷会怨了你几分?你把他兄长的事跟他说清楚不就结了。”
何溯站了起来,没让人看见自己红了眼,急急走出了侯府。
沈老夫人愣了下,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的白发,喃喃地说,
“这般清清白白,风风火火的妙人到底是怎么从那淤泥堆里养出来的?”
良久,屋内有低语声响起
“说清楚?呵!这又岂是我想说便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