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过往的闺房情趣,如今却成了陆故的机会。
他不曾去当铺当了那两件衣物,而是卖给做布料生意的大户,本想以此为引抛出绣法,暗中牟利,只是…
如今既然已经与沈昀摊开一叙,其人又未动杀机,反而多次相助,再如此行事恐怕不妥。
陆故眼神掠过眼前冷光湛湛的银两。
四枚五十两的银锭,足二百两。压下杨家绰绰有余,三四年内兄弟两人科考一事也不必忧虑。
若说陆家原本是由轻纱笼着,一戳就破,承担不了半点风波。此时便如盖着一只金罩钟,雷打不动。
陆故承了沈昀这份情,作废一计却也未感可惜,反而心头一松,毕竟此法后患太多。
至于无功不受禄?
功将来还给沈昀便是。
陆故毫无扭捏心态,更是得寸进尺,又朝王掌柜要了褡裢,将银锭取出塞进去,如此方才不引人注目地出了客栈。
王掌柜被陆故巧言蛊惑,赠的可不止褡裢,回想起陆故面上腼腆,伸手利索的作风,他盯着少年背影,手又揪上了胡子:
“老朽怕是看走眼了。唉,这个年纪的年轻人,竟脸也不红,气也不虚……”
客栈很大,王掌柜是因沈昀到来,才进了内堂侯着。此时陆故穿过要价十几两的上上间,埋头走到了客栈门口。
门口人流如织,在此处做生意的,个个财大气粗。昨日来时,陆故不确定沈昀是何性情,也没有闲心观察,此时人声入耳,他终于认出这是安城县最富贵的一条街——塔前街。
街名来自一座已经消失在安城县的佛塔。佛塔倒了,街名却还纪念着 它。
陆故不受控地停下脚步,目光向原先佛塔矗立的地方看去。
那处有本县最大的商户,这条街大半的生意都是赵家的,沈昀将瑞祥居插进这条街,恐怕费了不少力气。
有瑞祥居在,借沈昀一星半点的声势想来不成问题。
陆故明明什么都想好了。眼神却还是盯着赵府的方向不动。
只是原先那塔足够高,远处眺望能够看见,但此时一个赵府却匿在人流后、房屋后、树木后。少年便是掂足了脚,也望不见一二瓦片,于是只得茫然四顾,半晌失了魂般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客栈的对面有一家布庄,陆故刚走,就有一行人出来。
其间有一少女,豆蔻年华,作郎君装扮,但并不认真,此时正执一把青云作骨的折扇,无意识敲在手心,眉头微绉,面染薄愁,领着众人浩浩荡荡往瑞祥居走。
……
天下一轮月,月月人人见。人人不同愁,愁来同上眉。
假郎君在愁,真郎君也在愁。
沈登白素来以一双桃花眼专勾姑娘情思,此时目露愁绪,佯做可怜,可恨对面之人木石心肠,分毫不为所动。
沈登白又开始叹气:“世子,县试在即,些许小事,不值一提啊!”
沈昀瞅他一眼,学着沈登白也叹了一口气:“我自是要准备县试,家状和廪生保结等事早已准备妥当,只差我人往贡院一走罢了。”
说着说着他人又站了起来,一只手搭在沈登白肩上,言辞恳切:
“但这事既撞到我跟前,便没有闭上眼睛,堵住耳朵,不闻不问,佯装无事的道理。”
他今天才进沈家的门,就被人拦住告状。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很难想象在沈家汝宁沈氏这样的富贵人家中竟还有人瘦的跟竹竿一样。更何况这人并非奴婢,是家中正儿八经的郎君。
沈登白很想嬉皮笑脸一顿,但对着沈昀那双眼睛,动了动唇,终是说不出那些搪塞的话来。
家丑不可外扬,沈昀即便是自家人,有些事也是不好说的,沈登白自知理亏,张了张嘴,半晌才艰难出声:“那是沈家的孩子。但…”
他捂住半张脸,顿了好久才说出那个词:“是奸生子”
且不入族谱,禁入祠堂,未有沈姓,科考须隐瞒出身,也无法独立立户。
沈昀一瞬间就想起大魏律的规定。
但这事很好解决,宗族若是有意掩盖丑闻,谎称养子或者远亲孤儿便可。
何至于任奴仆打骂,满身青紫?
他欲再问,沈登白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说。
沈昀冷笑一声,既撞到他跟前,他若要查,这阖府上下还能长着一张嘴巴,言辞统一不成?
暂且将此事记在心里,沈昀回屋,决定先把人扣在自己手里,观其性情,等县试过了再做决定。
沈昀沾笔温习,日光融融,忧思如薄雪,消融无声。
若他此时抬头,定能瞧见一人躲在窗后,蹑手蹑脚最后蜷缩靠在墙上,执着一节枯枝,比划着仅会的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