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夺舍


    “谢无妄。”君浮玉沉默片刻,柔声开口,“要如何做,你才能放过归月宗?”

    “为何要放过?”谢无妄似是听到了什么玩笑,轻嗤道,“人人都负我。岂止归月,这世间众生,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他蓦地前倾身躯,凑到她的耳畔。一阵酥酥的痒意,瞬时自她颈间蔓延。

    “大师姐,师尊,君浮玉。”谢无妄玩味地咀嚼这三个称呼,“你想活命吗。”

    下一秒,他被君浮玉揪住了后颈皮。

    “灭世、灭世,一天到晚就知道灭世。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芸芸众生怎么惹你了?”君浮玉拎着他,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你以为生灵只是你指间捏的无魂无魄的泥偶,想碾碎就碾碎?”

    谢无妄挣扎道:“不然呢?天道予我剑骨,不就是赐我神力、允我杀尽天下人?”

    君浮玉简直要被他的混蛋逻辑气晕了。

    “本以为你心性阴狠毒辣、深不可测,没想到如此幼稚。”她冷声斥道。

    “未经我之苦,你怎么敢做此评价?”

    “未经世人之苦,你又怎敢杀尽世人?”

    “我出世便孤苦一人,流落街头,世间千万种苦痛已一一受过,何来未经之说?”

    “谢无妄,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君浮玉长叹一声,道,“若我能寻到你未受之痛,你便饶了苍生、饶了归月,如何?”

    长风凛凛,卷起一阵鸦啼。

    谢无妄乜了她                                                一眼,笑意恶劣:“怎么,你不杀我了?”

    “杀你也是做无用功。”君浮玉摇了摇头,一如前日初见般,向他伸手,“要与我同去么?说不定我能带你尝尝世间的甜头、将你感化成善人呢。”

    日光如瀑,晃出少女挺拔如竹的身形,与她身后那柄长剑一同映进谢无妄眼底。

    “焉知不是我带你尝尝世间至恶?”他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君浮玉手上,打了个哈欠:“师尊,我又困了。”

    “先别急着睡。”君浮玉右手翻转,反手捏住他白皙如玉的手腕,“我还没见识过身存剑骨的魔族呢。”

    一缕轻柔的灵力沿着接触之处攀升,沿谢无妄周身漆黑如墨的经络流转,最后停留在脊骨处。

    因是魔身,剑骨虽晶莹剔透,却呈玄色,如一柄玲珑光滑的墨玉。

    要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

    哪个剑修不期待挥出惊世绝伦的一剑?

    可惜,无论修道者再如何勤勉,终为肉身所限。她这具身躯虽然不俗,却也仅此而已,远远不够攀升至剑道巅峰。

    嗟叹片刻,她对谢无妄道:“走吧。”

    “师尊要带我去哪儿?”谢无妄并未抽回手,由她牵着手腕,“温柔乡?销金窟?带我体验人间至乐?”

    君浮玉却攥着他的手,摁向她的腰侧。

    “你这是以身相——”谢无妄一惊,少年人的颊间泛起热意,连带呼吸都错乱几分。

    君浮玉却只是引他摸了摸她腰上系着的钱袋:“你自己摸,看够不够你温柔乡销金窟的花销。”

    那钱袋由兽皮制成,边缘粗糙磨损,看起来异常寒酸。而且空瘪瘪的,只有小半袋灵石。

    谢无妄解下钱袋,晃了晃,戏谑道:“真穷啊……给我买串糖葫芦总行吧?”

    君浮玉置之不理,蹙起眉尖:“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迎亲的吹吹打打声,锣鼓夹杂唢呐,在这寂寥的一方荒土之上,显得格外突兀诡异。

    声音由远及近,逐渐变得清晰。一支长长的送亲队伍绕过嶙峋石堆,向西南方向走去。

    “他们要将新娘子嫁到哪一处去?”君浮玉看向被簇拥的小红花轿,“方圆百里内荒无人烟,这是要做什么?”

    “恐怕是活祭也说不定。”谢无妄幽幽道,“师尊不会没听说过这种事吧?”

    君浮玉一个不慎,被冷风呛了一下,咳了个昏天黑地。恰好避开他的问题,不必作答。

    “你瞧他们的队伍。”谢无妄装模作样地拍了拍她的后脊,替她顺气,“轿辇崭新,乐师齐全,却独独缺了嫁妆,不觉得奇怪么。”

    “——若真如此。”待到咳嗽平息之后,君浮玉抚着胸口道,“岂有坐视不管之理。”

    她正欲行动,那队伍却在一片空地停下了。

    花轿落地,轿夫乐师皆绕着轿子虔诚跪成一圈,连连叩拜。为首之人叩首不断,随后从他的衣襟之内摸出火折子点燃,凑到花轿的帘幕上。

    火光刹那沿着轿帘翻卷吞噬,蔓延到轿身,烧得毕剥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