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言行可疑,但却有他想知道的事情,待他细细盘问完,再决定去留。
“啊,我吗?”
顾桃溪有些生无可恋:“不是说好放松身心的吗?怎么感觉我一直在忙活呢……”
他边说,边朝路拾余处走去,只见路拾余依旧是那副阴郁表情,那身后的晚霞映射在他脸侧,长睫微垂,眸光黯淡,身上衣着绿竹寸寸断,无不是萧瑟之意。
顾桃溪又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了对方好几年。他胡思乱想着,还没走几步,不慎之下,被路间一颗碎石子小绊一跤,顾桃溪文弱不堪一绊,还未反应过来,便脚一阵钝痛,失力倒地单膝而跪。
再一抬头,便对上路拾余略带嫌意的眼神,顾桃溪有些受伤,脱口而出:“怎么了?就属你是病弱公子,不许我是文弱少爷了?”
说罢,还有些不好意思,他又立马起身,没料想扭挫的脚密密一阵刺痛,他又狼狈地“哎哟”一声,跪了下去。
顾桃溪:“……”
路拾余:“……”
顾桃溪:“……见过世子爷,嘿。”
路拾余不再看他,他转而低头,看向还在地上昏晕过去的乌月九。
饶是先前怀疑此人装晕,现下也信了个七七八八,趴着一动不动,就连脸上被扇划破的血痕都已经结上了薄薄的一层。
他单膝蹲下身,侧头看向一边一瘸一拐地蹒跚前进的顾桃溪,“拖走。”
顾桃溪抿抿唇,忍着扭伤的痛意,本着一点仅剩的怜香惜玉,“拖……不太好吧?”
路拾余看向他,似有不解,冷嗤出声:“那你背?”
背当然是也是背不动的。
只是……一方面,他对这小娘子心怀愧意,长命锁向来意义不凡,小娘子似乎又与被火屠的桃花村有莫大的干系,经此一遭,本就可怜;另一方面,路拾余又 不喜男女接触,看这情况,似乎是将小娘子错认成了男子……
还亲口说,此人暂且有用。
顾桃溪看了看自己扭伤的脚,微微活动一番,剧痛难忍!他又看向还趴在地上吃土的乌月九,脸上脏污一片,还有凝固的褐色血块,好不可怜!
他再看向一旁的路拾余,皎皎如仙月,脱尘之天资,举手投足间尽是傲气,泠泠如泉,风微动,发轻撩,还有空扇扇子,闲得发慌啊!
于是带着一丝不想干苦力的任性,顾桃溪随地一躺,又因着一分的良知,顾桃溪开口:“我又倒了,不行了,我要死了!”
“再背一个人,我肯定活不到回京的时候了!”
路拾余:“……”
“脚好痛,走不了路了!这个人有什么用,我也不想管!我不干了!你骗纨绔公子哥给你干苦力,你好狠的心!”
路拾余:“……”
原以为路拾余会心软一回,结果路拾余转身便走,衣袂翩翩,决然离去。
“随你,记得把人拖回来。”
顾桃溪“哎”一声,刚翘头去看,控诉路拾余的狠心,却见路拾余忽然顿住了脚步。
他复又回身,顾桃溪以为他良心大发,欲要说些什么,便见着路拾余再次顿在了昏迷的小娘子身侧。
路拾余微微倾身向前,发丝从肩后垂落,坠在乌月九脸侧,平白起了些痒意。后者却浑然不觉,处于梦境中,挣扎着,也依旧难以逃脱。
她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又哭又喊起来,喊叫却是轻的、浅的,散在黄昏的风里,眼泪清灵地渗出,染湿身下的尘埃。
“阿爹,娘亲……娘亲,别走……”
嗓音依旧喑哑,她再次困于火境梦魇,却伸手抓住了坠在脸上的发丝,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路拾余被拽得又向前一倒,双手撑在她身侧。他蹙起眉,刚想起身,原以为这脏乞丐醒了过来,在主动说些什么,没料想只是梦语。
只是乌月九又伸手一拽,他的发丝勾绕在她脏污的指间,交缠着。
“别留我一人……”
含带着哭腔,满是稚子悲恸之音。
路拾余向来狠心,他天性如此,不知冷暖,不懂爱,在尚且感受到爱的时候,丧失了所有。苟且匍匐在世间,为着所想所愿,本就要抛下什么。
他是此世此间,抛却了一切的不归人。
但此时此刻,不知是为何,他顿在原地良久,才展开扇刀割下那缕被身下之人紧攥在指间的发丝。
他刚挣开,便要起身,未料想这小乞丐囹圄梦中也依旧感知到温暖将要离去,路拾余还未完全起身,乌月九便出于幼鸟向大鸟寻求庇护的本能,冲他伸出了双手。
指尖与他一寸之隔,终究是抓了空。
“叮铃”一声闷响,一个灰白之物从衣襟口掉落在地,沾染上这片正被她的泪凝成团的尘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