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事我很遗憾。”姜斐囡率先开口,她叫鸢飞从挑夫担子下卸出一台木箱。
“之前是布坊的心意,这些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
满箱的铜子一贯一贯码放整齐,都是足色的新钱。
扑通一声。眼下家里唯一的顶梁柱父亲,那个如山般的男人轰然跪地:“小民谢过大掌柜!”
福嫂家里都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淳朴农人。本就是酷暑假期,福嫂自行跑回布坊遇上火灾也是没法子的事。麻绳专挑细处断,寻常人家没法子的事情多了。东家既然没有丧了良心愿意赔,活着的人总得要继续活下去。
在此之上,他们从未做过奢想。
姜斐囡这箱钱恰是雪中送炭来的。眼下家里三个孩子,其中一个还跛着。三张嘴正是用钱的时候,一头顶梁柱平白垮了去。发丧要笔钱,娃儿吃饭读书要笔钱。
福嫂的丈夫大字不识几个,也没什么体面需顾及。哪怕是看在钱的面上,都得给恩人跪上一跪。
姜斐囡堵的心头一滞。
感谢——她吗?
这一整箱的铜贯子全摞起,都不够她弟弟孙少勋镶一双翡翠鞋,在这个地方却能买下条烫热的人命。
姜斐囡自觉受不起这恩名,忙唤两兄弟把他们的父亲扶起。
女孩在旁木木然看着一切发生。
她能理解父亲的选择。同母亲的床榻尚且热乎,仿佛昨夜她们还相互依偎过,如今那温暖的怀抱却变作了冰冷的铜板。可是人总得活着。
“掌柜姐姐,”她私下偷偷扯了姜斐囡的衣袖。姜斐囡困惑的看着她,直到她从枕头下捧出一沓绣片来。
“阿娘走的时候,这些还没绣完。”女孩把长长的绣片摊开:虎头虎脑的小猫穿梭在草丛,盯着枝头粉碟蓄势待发。丝织针线将猫儿淘气神情描摹得惟妙惟肖,只可惜到猫尾部分戛然而止,被福嫂临走匆匆收了几针——
原来是丝线用没了。姜斐囡没控制住,一滴泪落在空白的绣面上。恐怕原主也没想到,只是去布坊取个针线的功夫,一条尾巴怎得就成了她人生最后的绝笔?
“阿娘原是想待开工后送给掌柜姐姐,缝作衣缘正当好。”女孩慢吞吞的讲着, 拿出先前捣弄的绣绷。
上头也是一只白猫,虽然没有福嫂的针脚利落,但胜在有灵气。绣绷旁有许多拆了再绣的孔眼,看样子是苦练了许久。
“掌柜姐姐如果不嫌弃,”女孩怯生生的眸子里带着些许希冀:“待我补全再送予姐姐。”
“大掌柜!您就收下这孩子罢!”
福嫂的丈夫伏地再跪,这次是为给女儿博个前程:“锦娘是我家婆子手把手教大的,虽欠些经验但胜在勤学肯练。还请大掌柜给孩子个机会。”
姜氏布坊对女工的待遇极好,说是布行里最好的那家也不为过。只可惜她们女工的位置僧多粥少,偶有遴选也是万里挑一。
女孩双目迷茫,显然没料到父亲会来这样一出。她真挚的眸慌乱瞟向姜斐囡,开口欲解释自己纯粹的初衷。
“没事。”
姜斐囡抚过女孩面颊,和煦的神情似乎在透过她的眼眸缅怀故人。
当年姜氏布坊摇摇欲坠,姜斐囡被赶鸭子上架对布行一无所知,甚至连套靠谱行装都凑不齐。是女工们自发一梭一梭为她织起霓裳,手把手教会她什么是平纹什么是提花,这才有了往后的好日子。
姜斐囡默默脱下最外层的纱衣,轻轻披在女孩身上。
那是件薄如蝉翼的鹅黄花罗纱点缀立体蝴蝶苏绣。
“这是你母亲亲手绣的衣裳,送给你钻研针脚。”
干布行的多是卖油娘子水梳头。女工们表面光鲜,终其一生却难攒下几件自己的作品。
女孩呼吸脆弱的像蝴蝶震翅,姜斐囡坚持将扣子亲自从头扣到尾。
“待来年开春你都吃透了,就到布坊里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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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会生病的!”
鸢飞眼眶红红,却无奈劝不动自家小姐的犟脾气。
姜斐囡撇开鸢飞的伞,彳亍独行着。
雨水越下越大,打在她两侧肩膀重如万担。
不该是这般。姜斐囡空洞的眼睛落在云端灰暗无际的天边。
本不该是这般——前世布坊大火死伤惨重,如今她重活一世得了教训,明明都将布坊关停了,怎么还是往里折了条人命?
姜斐囡啊姜斐囡,她无言的自嘲道:你自诩筹谋千里算无遗漏,怎么没能算到今日?
前世的她尚能宽慰自己意外时有发生,再世为人的她却容不得如此自欺欺人。
——倘若这苍天无眼天道无常,为何偏偏让她重活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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