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两人推开门,外面是长而曲折的楼梯。
鼠婆容光焕发,犹如枯木回春,比昨日变得更像人。她的手中拎着一把斧子。
崔冉握紧了剑,防止她突然发难。
没想到鼠婆反而把斧子递给她。斧柄已经被摩挲得很光滑,触手温热,崔冉犹豫着,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请为我写我的名字。”她说得并不准确,搜肠刮肚也没有想到合适的词汇。其实她想说,请菩萨座下童子赐名,也不应当是写,而是篆刻。
“写名字?”崔冉一手握着斧子,一手拎着剑,这样的姿势显得有些奇怪,她没有理解鼠婆的意图。
“是的,任何名字我都接受。”鼠婆突然匍匐在地,翕动着嘴唇,又吐出一连串的偈语。
“用什么写?”崔冉掂了掂手中的斧子,难道用这个吗?写在纸上?
鼠婆有些迷茫,她睁着如豆的小眼,愣住不动了,像是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道:“就用这个,写在地上。”
她拎着油灯,照亮了四周,坚实的土墙上布满弯曲的齿痕,密密麻麻,彼此交叠。在齿痕的尽头,楼梯的尽头是一方窄小的空地。
如同一方印。
崔冉迟疑片刻,想起昨晚吃下的太岁,还是举起了斧子,她写字并不漂亮,更遑论用斧。
第一笔,她画了个圆。
第二笔,她点了两个点。
第三笔、第四笔、第五笔……她写下了自己的姓氏。
“崔白,你以后就叫崔 白。”崔冉松开手,用了二十年的斧子在触及到地面的一瞬间就四分五裂,继而变成了灰尘,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鼠婆也变成了一只灰白色的小鼠,又变成了灰尘。
老鼠的寿命只有短短两年。崔白本是一只豪富人家后厨里的老鼠。直到有一天,主人从平城好友手中得到了一块太岁,拇指大小,视若珍宝。
他大宴宾客,宝马香车,倾盖如云,院中的高树似乎都挂满了轻纱,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金粉,人们来来往往,裙摆清扫,扫起一阵金色的尘烟。
连后厨的灯油都多浇了一注,火烧得极旺,映得每个人的脸庞都是红色,洋溢着浓郁的渴望。
在铺天盖地的灼热和红色中,崔白叼走了一块馒头。只是一块隔夜的忘记丢掉的馒头,没有人关注它。
“小耗子,你偷错了东西。”一只皂靴横在它面前。
它听不懂,也不愿理会,迅速扭身离去,狡鼠三窟,它有别的去处。那皂靴也没有动,偏偏它跑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原处。
那人以一种轻佻的逗弄口吻道:“你应该偷走这个。”
一只精美的木盒被推到它眼前,一座山一样,崔白觉得有些牙痒,它想啃穿这个盒子。可它刚下口,就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在颠勺炒菜的声音中,帮厨探出头来,看见那人身影,有些慌乱道:“客人,您怎么会在这儿,这里烟重,您要什么我给您送去。”
那人随意三两句就把他打发了,转过身来,弯下腰,轻飘飘揭走上面的符箓,笑道:“却害符,我倒是忘了这个。”
揭走了符,盒中光芒大盛,崔白被光芒吸引,不受控制地冲着盒中之物咬上一口。这次它顺利逃脱,转瞬就没了踪影。
那人重新贴上符,将盒子收在袖中,负手悠哉离去。
崔白吃了盒中之物,腹痛肠绞,一会儿犹如被火烧,一会儿又如被放在寒冰之中,就这样浑浑噩噩七日,它竟然没有死,反倒身体膨胀变形,成了个女婴。
虽然是女婴,却不会哭,不会笑,无意中在夜间爬行啃食桌腿时反而崩掉了新生的乳牙。
以为晚上闹了虫子的帮厨前来察看,叫它吓了一跳,还没等仔细分辨,就见她咧开嘴发出吱吱吱的声音。
他眼一翻当即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第二天府中闹鬼的传闻就穿遍大街小巷,沸沸扬扬。有人说这家主人行事太张扬,被上天惩罚,叫他家女人刚生下的孩子是个青面獠牙的怪物。也有人说这家主人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东西,叫小鬼缠上,不得安宁。一时间众说纷纭,证据就是深夜里接连不断的吱吱鼠叫,和府墙外成群结队的老鼠身影。
直到城中高僧赶来,将崔白带走,养育在寺中。
高僧已近得道,一眼就看出崔白不是人,不是妖,而是无意中承载了天地之精华的精怪。这是大机缘,他非但不能杀了崔白,更不能插手崔白的生长。
于是崔白活了很多年。
老鼠的寿命只有短短两载,可它却活了二十年。活到原本身边的鼠子鼠孙都死了,又生了新的鼠子鼠孙,子子孙孙,无穷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