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讲,梁家明并非澄迈本地人,而是崖州的疍民——
以大海为田,不在陆地购置产业,吃穿住行,吃喝拉撒,基本都在船上。m.aiqqx.com
他们就像大海的孩子,在茫茫波涛间讨生活。
梁家明小时候,日子虽说清苦得很,可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倒也勉强能维持生计。
十一年前,振州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要大幅增加珍珠产量,需要从琼州和崖州迁移人口。
于是,官府准备明火执仗地强征疍民。
消息传开,有些人听闻风声,早早地划着船,躲进了大海深处;
可也有不少人,来不及逃脱,便被如狼似虎的官兵抓住,强行押送去了振州。
梁家明的娘亲,还有他那几个亲兄弟姐妹,就未能幸免,被迫成了采珠人。
逃跑?
简直是痴心妄想。
采珠这行当,在海南可是为数不多的暴利生意,官府盯着,豪绅们也盯着,两边都派人看得死死的。
就算侥幸逃了出去,人离乡贱,又能往哪儿跑呢?
人生地不熟,到哪儿不是受苦?
往后的这些年里,梁家明和其他疍民,只能偶尔去振州探望那些被强征的亲人,却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直到去年,官府突然提高了产量的要求。
说是新任节度使颁布了什么《榷珠赋令》,竟要将珠税增加三成!
这一下,可苦了那些珠户。
许多人根本无法完成如此高额的任务,轻者被体罚打骂,重者只能卖身偿债。
梁家明与几个族中兄弟实在不忍,几经商量后,决定铤而走险。
他们一路辗转,跑到了广州沿海,也学着采珠;
就盼着多带些回振州,交给亲人们抵税,让他们少受些折磨。
“好不容易收获了两车珠蚌,回来的路上不仅遇到了台风,划船经过琼州时还被官兵给逮着。”
梁家明苦笑着道:
“若不是遇上县丞出面搭救,我和四个弟弟这会儿,怕是早就被晒成人干了。”
在场之人听了,脸上满是同情,一时沉默下来。
好一会儿,李老仆斟酌着词句,用最通俗易懂的白话,耐心地向他们几人解释:
“新任节度使卢钧从未加过珠税,他颁布的《禁榷珠赋令》,实际上是为了给大家减税的。”
黄举天则亲手端起陶壶,给他们倒上几杯还冒着热气的煮沸椰汁,轻声问道:
“你说的这些,与郑翊家族有何关联?”
“他家祖上,是开元年间被贬到琼州的酷吏。这么多年过去,他们靠着祖传的刑狱手段,专门帮官府逼迫百姓催科逼税。”
梁家明一提到郑家,握着竹杯的手忍不住微微发抖,眼眶也瞬间红了起来:
“那些交不上税的珠户,第一个要面对的,就是郑家这帮心狠手辣的家伙。”
“看你说话条理清楚,读过书吧?”
“没读过,我娘是北方人,小时候教过我认些字。”
黄举天恍然。
难怪这汉子的口头表达能力,比一般百姓强不少。
他微微点头,示意梁家明继续说下去。
“郑翊这家伙,在县衙开赌坊,其实就是为了坐庄给自己捞钱。
“但不管琼州崖州还是儋州,赌坊都是陈家的主业。
“所以,陈延风与陈延雷一开始不同意郑翊入场。
“可郑翊的老子前年考上了乡贡,今年去长安参加省试还没回来。
“要是郑翊他老子考上了进士,原本在陈、符、林、郑四家中最弱的郑家,往后肯定更不好惹,这才勉强容忍郑翊横插一脚。
“但条件是,赌坊必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规模不能扩大,不能影响陈家日常经营的赌坊生意。”
梁家明一口气喝完了椰汁,原本嘶哑的嗓子稍微舒服了些,接着说道:
“陈家两个儿子都在澄迈县衙主事,还有哪儿比这更算眼皮底下?”
黄举天听完,瞬间捕捉到“陈、符、林、郑”几个姓氏,转头冲李景让笑道:
“先生,看来这便是我们此番,要面对的琼州四大家族了。”
李景让未作回应,让人瞧不出心中所想。
倒是他身旁的老仆适时开口:
“县丞呐,老朽觉着您可别太把他们当回事儿。不过是海角偏僻之地的四家土地豪绅罢了,称他们为‘大家’,怕是辱没了身份。”
黄举天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
他这位先生出身并州文水李氏,虽说不是举世皆知的一流世家大族,可追根溯源,却是凉武昭王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