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偷白听到这个名字才终于露了丝笑意,他淡然道:“那是坊间传闻,他不过就是个风流才子罢了。”
魏酃见他嘴角轻勾,不由得又感觉先前卡在他喉咙里的那根长刺在戳他的软肉,眉头一凝问道:“你同他似乎颇有渊源。”
谢偷白终于肯抬起眼帘看他,道:“并非似乎,确实就是颇有渊源。”
魏酃听他这般说不由得更皱紧了眉,未曾发一言,便听见谢偷白又道:
“他喜吟诗作赋抚琴泼茶,偶尔小爱寻花问柳酌饮悦性,我二人所好相投便结识了许久,偶尔也同邀一齐画舫听曲、撑伞雨泛江舟,相谈是闲情逸趣不问朝政,那些时日便如闲云野鹤般惬意快哉,我还算喜欢。”
魏酃垂下眸子,莫名地屈紧了手指,还有些恼:“你也爱流连花街柳巷寻花问柳?”
谢偷白狐狸眼睛一挑,轻睨着魏酃道:“寻美人偷欢,有何不可?”
魏酃心下一堵,“怪不得谢司吏无心惦记那梁家小姐。”
他冷着脸色,眉头皱成了川,不由的也心下计较起来,觉着今日宫门前那些话他听进去了是他太过苛究,将其当真也是他太过愚钝。
明明早将此人定义为浑身埋着危机的狡诈之徒,却非要在人身上期待些殊胜之处也是他的不对。
谢偷白似乎也瞧出来了些不对劲,便直然问道:“将军似乎对此颇有微词,您不妨直说?”
魏酃依旧未给好脸色,冷言道:“谢司吏的私事与魏某何干。”
他都冷言冷语地一口一个谢司吏了,痴傻才听不出来他是堵了气。
但谢偷白不喜迎着旁人,只爱剑走偏锋,张嘴便道:“确实,我的私事向来只能我心上人知晓,旁人无权过问。”他这是摆明了在提醒魏酃今日宫门之时他说的那些话。
魏酃果然脸色更加难看,恼然拂袖起身便道:“今夜诸言,实在多谢,倘若没有什么别的事——”
“有,”谢偷白打断道,他抬眸看向魏酃,略带了些认真:
“四皇子箫成祺体弱多病,常年泡在药罐子里头,虽平日不多露面未曾有表面上的锋芒,却恰巧也能说明他藏的够深,此人于我二人都未有过交涉,传闻流言也没有可估的信息,所以,不可轻视,接下来将军留在京都的这段日子,倘若可以、最好不要同他过多接触。”
魏酃毫无波澜道:“年关战捷在迫,我不会在京都多待。”
谢偷白微微摇了摇头:“他们定然不会让你顺利回去。”
魏酃怒然:“他们?塞北防线若有分毫差池,他们也一个都跑不掉。”
谢偷白这会儿额上出了些汗珠,虽面上无太大的痕迹,但他藏在袖中的手从方才魏酃站起身的那刻开始便有些抖。
果真如俞千楼所说是该换新的药方子了。
他忍着不适,继续道:“塞北失了魏将军依旧是塞北,将军眼中牺牲的千人万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群再普通不过的可以用权财用诏令替补的盾牌,哪怕塞北没有姓魏的将军,他们同样可以扶持一个姓齐、姓虞的将军,你太过固执自负,魏将军三个字叫你自己托重的成了山,其实,你大可松一松你肩上的东西,只要不彻底放了。”
谢偷白抬起下巴看了他一眼,接着道:“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如若眼前不曾有什么非死不辞之事,留在京都这段日子,你不如试着做魏思渊这个人。”
魏酃闻言浑身陡然一震,他猛地掀起眼帘看向谢偷白,却张不开嘴为自己辩驳一个字。
面前人真的是一针见血的到底,太过于擅长戳人心底踩人痛脚,叫他完全招架不住,在这场声音悄然的博弈中,前后两次他都输的溃不成军。
他仿佛被人窥探得彻底,堪破地一丝不挂,深处的秘密被毫无防备地刨出来。
那些攥卫在他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十数载上窥不得天日的盔甲,被谢偷白这个人的言辞荆棘狠狠抽了一鞭子,随后应声四分五裂、尽数摧毁,叫他如今怎么拼也拼凑不起来。
痛和苦凶狠地鞭笞着魏酃的整副身躯。
他忽然好恨谢偷白,真的恨他,恨不得从头到尾没遇见过他!
他的手不停在抖,颤动的嘴唇半天没吐出一个完整的字——
谢偷白大抵是察了几分他心下的想法,便淡然地敛下了眸子不再去看他,随后拂了拂袖子轻声道:
“夜已深,谢府门前的路不大平坦,将军临走记得提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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