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朝十二年五月一这天,黄历有云,今日宜嫁娶。
贺雪瑜一大早被拉起来,迷迷糊糊地坐在铜镜前,半眯着困倦的眼睛,叫家里请来的妆娘在脸上一顿糊弄。
“小公子生得好看,倒不用奴家怎么画了,”妆娘瞧着镜子里的少年,轻声笑道,“啧啧,皮肤真是白又嫩,画上些胭脂就更好看。这要再长两年,京城里的小姑娘怕是要茶饭不思了。”
贺雪瑜的瞌睡都被她说跑了,闻言忍不住笑起来:“当真?我还以为现在姑娘们都喜欢高大威猛那款的呢。”
“高大威猛的也喜欢,翩翩美少年也喜欢,”妆娘是个活泼性子,笑嘻嘻地说,“像麒麟将军,淳王……”
话说出口她才反应过来身前就是即将过门的“淳王妃”,虽然是个男的,但自己也是当着人家面儿花痴人家相公了,一时面上便有些尴尬,暗骂自己嘴太快。
贺雪瑜挑眉,不但没责备她,反倒兴致勃勃地问:“你很了解淳王吗?能跟我说说他是什么样的人么。”
妆娘摇摇头:“奴家这种身份卑微的人,怎么能见到淳王呢。只是给小姐们化妆时听她们说起来的,说淳王是个极俊美的男子,可惜瞧着是个不太容易接近的模样……哎,小公子仔细些,可别把这唇脂吃了。”
贺雪瑜舔舔唇尖,问:“这口脂是用什么做的,我怎么尝着还有些甜?”
“是用上好的朱砂拌了花浆做出来的,加了点酒,所以是有些甜味儿。”妆娘看着他,不知怎么的脸红了,“哎呀,可真好看……”
朱砂?贺雪瑜眨眨眼,刚要说什么,忽然听到外面噼里啪啦地响起了鞭炮声,紧接着房门被推开,纪金蓉快步走进来,还没张口说话眼圈儿倒先红了。
贺雪瑜忙安慰她,又听到院子里传来喜婆嚷嚷的声音,心脏忽然重重地跳了两下。之前的心理建设做得再好,真到了要上花轿的时候,还是会对以后未知的生活产生出许多惶恐来。
可惜留给他忧伤的时间并不多,吉时一到,妆娘就把红盖头盖在了他头上,喜婆跑来眉开眼笑地进来扶着他出了门。男妻嫁人一切从简,贺雪瑜匆匆拜别的家人,随着一声尖利的“起轿——”,花轿便一步三摇地朝着淳王府走过去。
王爷娶亲也是一件大事,花轿里的贺雪瑜偏过头,听到外面人生熙攘,议论纷纷,觉得不必用心去猜就能想到他们在说些什么。无非是些娶男妻之事闻所未闻有悖人伦之类的。
这门亲事对于纯朴的古代人来说,冲击力还是过于大了些,也就是看着是皇帝赐婚没人敢明着指责罢了,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骂。
说不定还会上当朝史书,古中以男儿身份出嫁第一人,他苦中作乐地想着,倚着软垫惆怅地叹了口气。
在贺雪瑜看不到的轿外,新郎官——淳王秦舒玄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火红的喜袍衬得他面目俊朗,英俊非凡,只是脸上丝毫不见娶妻的喜色。他难得这么大张旗鼓地上街,路两侧有不少姑娘小姐就是来看他的,好些人一手捂着胸口,两眼发直几乎看呆了。
秦舒玄同当代皇帝是表亲,但长相却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与皇帝略显平庸的五官不同,作为京城里有名的英俊男子,秦舒玄轮廓偏深,是很有男人味儿的帅。身条儿也好,肩宽腿长,薄唇微微抿着,眼皮稍稍向下一掀,带着几分轻蔑,这就是他平常看人的神态了……真是应了妆娘那句“长得好看但不好相与”。
淳王府距离贺府不远,没多久就到了。随着轿子停下,贺雪瑜的心跳也快起来,隔着盖头只看到轿帘被掀开,影影绰绰地瞧不清楚,叫他忍不住抬起手,想偷偷把盖头掀开一点。
但来人似乎理解错了他的意思,稍微一愣,然后抬手从善如流地握住了贺雪瑜抬到一半的手腕。
贺雪瑜吓了一跳,只觉那只手似乎是很大,掌心温热干燥,指腹间带着些茧子,松松地圈着自己。他偏了偏头,从盖头边缘勉强看到跟骨节分明的小拇指,略深的肤色同自己常年不晒太阳的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听说哪个仆从敢伸手抓新娘子的,那这大概就是自己的“夫君”了。贺雪瑜稀里糊涂地随着他的力道下了轿,耳边听着闹哄哄的声音,一步步走进淳王府的大门。
这新郎官儿似乎很急,贺雪瑜看不清路,被拽得踉踉跄跄脚下不稳,快摔倒时下意识地就抓住了那人的胳膊,脱口而出:“你慢点儿……”
那人很明显地僵了一下,紧接着很嫌恶似的朝一边躲开了。好在贺雪瑜已经借着他的力站稳了,心中觉得好笑,跟自己多稀罕贴上去一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淳王再小也是个王,私底下指不定怎么花天酒地呢……哪像自己,从小体弱父母也不让丫鬟近身,可谓清心寡欲,纯洁得很。
他在这边吐槽,那厢秦舒玄也皱紧了眉,心说这个贺府公子真是过分娇贵了,紧紧抓着自己不说,走路也东倒西歪,说话也是撒娇似的,叫他想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白知章带去小倌儿楼里,几个白嫩嫩的少年说话也是这个语气,好似不会正常吐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