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姓昆弟,死生之友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有人曾说,在中国文坛上,唐有李杜,宋有三苏,金、元两代只有元好问,这首《摸鱼儿·雁丘辞》正是金元文坛盟主元好问的作品。一句“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感动了世世代代多少红尘儿女。

    细想,直教生死相许的又何止痴迷于情的红尘儿女?有一种情,如水清澈,如兰芳馨,却坚可比金。那是人类情感中的另一种——友情,有时比情更纯粹,亦比情更持久。

    又是几百年后的一个仲秋之夜,窗外月明如霜寒蛩阵阵,那个叫张纯修的男人就着一豆灯火,一笔一笔地刻写,一边写一边忍不住潸然泪落:“……容若与余为异姓昆弟,其生平有死生之友曰顾梁汾……”

    那是康熙三十年的仲秋之夜。彼时,容若已离开尘世六年了,张纯修在细细地

    替他整理着《饮水诗词集》,为他的诗词集刻写序言。他字字含泪的序言,回看他们一生的友谊,不知怎么就让人想起了那一句“问世间情是何物”。

    拉回漫天飘散的思绪,回到容若的十七岁。

    那一年,除了在国子监里书学习,除了影影绰绰听到一些从外面传来的秋水轩唱和声,容若的生命里走进了一个人,一个在后来同他一起演绎了一段友情佳话的男人——张纯修,也就是那个称容若为异姓昆弟的男人。

    张纯修,字子敏,号见阳,又号敬斋,祖籍河北丰润,出生于奉天辽阳,隶满洲正白旗,为内务府包衣,后以进士第授江华县令,官至庐州知府。“张纯修工书法,善治印,尤其是临摹古画,能达到形神逼肖的地步。”在容若存世的诗词书简中,写给张纯修的最多,竟有二十八封之多,二人之间的诗词唱和也有多首。张纯修个人收藏的许多名画书法作品也曾毫不吝惜地送给容若。

    在容若众多至交好友中,他与张纯修的结识算是较早的。康熙九年,张纯修承荫进入国子监学习,容若则于康熙十年入监,比他晚一年。如此说来,二人算是国子监的同学。容若入国子监之际

    ,父亲明珠已是朝中显贵。康熙十年二月,已是左都御史的明珠与徐元文一起充任经筵讲官(所谓经筵讲官,就是为皇帝进讲书史,一般由翰林出身的大臣兼充)。与才华横溢的国子监祭酒一起充任经筵讲官,可见康熙彼时对明珠有多信任与器重。是年十一月,明珠由左都御史调兵部尚书,在朝中更是炙手可热。而此时的张纯修,虽承荫入监,但与容若的显赫身世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且不说明珠彼时飞黄腾达,只容若满洲正黄旗的身份就比张纯修的内务府包衣尊贵太多——正黄旗位列八旗之首,与镶黄、正白旗列为上三旗并直接由皇帝统辖,内务府包衣说到底不过是满洲贵族豢养的家奴。

    但是这一切,丝毫都不影响两人结为至交。

    没有门第观念,不受物质的羁绊,他不以贵胄身份而自傲,他亦不以自己的布衣身份而自贱。他们用平等而深情的目光彼此欣赏。那样的友情从容若十七岁开始,直到多年后张纯修离世而结束。

    就在张纯修与容若初识的这一年,秋水轩的文人词客们争相唱和抒发胸中不平之气时,有一个男人却黯然告病南归。临走之前,他创作了一首《风流子》一吐

    胸中的愤懑之意:

    十年才一觉,东华梦,依旧五云高。忆雉尾春移,催吟芍药;螭头晚直,待赐樱桃。天颜近、帐前兮玉弝,鞍侧委珠袍。罢猎归来,远山当镜,承恩捧出,叠雪挥毫。

    宋家墙东畔,窥闲丽、枉自暮暮朝朝。身逐宫沟片叶,已怯波涛。况闲多病,乡心易遂;阻风中酒,浪迹难招。判共美人香草,零落江皋。

    这首词的作者就是五年之后才得与容若相见相识的顾贞观,也就是顾梁汾。

    顾贞观,崇祯十年(1637年)生于无锡,原名华文,字远平、华峰,亦作华封,号梁汾,比容若大了整整十八岁。其曾祖是大名鼎鼎的晚明东林学派领袖顾宪成,祖父顾与渟官至四川夔州知府,父亲顾枢才高博学,母亲王夫人亦出身于书香之家。书香门第、官宦之家,给顾贞观提供了绝好的成长环境,加之他禀性聪颖,自小习经史、喜诗词,少年时代就已才情显露。小小年纪就参加了由吴江名士吴兆骞兄弟主盟的“慎交社”,也因此在后来与吴兆骞结为生死至交,演绎了一段与容若联袂营救吴季子的生死佳话。

    大约在顺治末年,顾贞观辞亲远游到达京师,康熙元年(166

    2年)以“落叶满天声似雨,关卿何事不成眠”之句受知于尚书龚鼎孳和大学士魏裔介。康熙三年(16**年),顾贞观任秘书院中书舍人。康熙五年(1666年)中举,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