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到秋天,容若一直马不停蹄地跟随康熙出行。南苑、南霸州、玉泉山、古北口、近边,风餐露宿,鞍马劳顿,容若离自己向往的诗酒生活越来越遥远了。八月中秋才从古北口一带扈从回来,人还没稍喘一口气,就又要走。而这一次,走得更远,要到江南。
康熙二十三年九月,容若要随扈南巡了,那是康熙皇帝的第一次南巡。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那是白居易的江南,藏在他深情的回忆里。“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那是韦庄的江南,江南在他的忧伤与不老的思念里。容若没有到过江南,江南却一直在他的梦里,山温水软,人似江梅。那里是他心的女子和多少至交好友的故乡,顾贞观、严绳孙、曹寅、姜宸英,他们都从江南来,与江南有着千丝万缕的情缘。如今终于可以到江南了,容若该是兴奋的。可他却无论如何也兴奋不起来。造化弄人,他即将千里迢迢奔赴她的江南了,她却已随顾贞观在奔向京城的路上。
康熙二十三年九月,顾贞观带着沈宛北上京城,来与容若相见。那是容若与沈宛神交很久之后的第一次相见,他却因为南巡无奈错过了。
南巡出发日定在九月二十八,容若望眼欲穿也没有等来要等的人。彼时,他们还在路上,一封书简写下无限的憾意与无奈。九月二十七,南巡前一日,容若致顾贞观简(节选):
吾哥所识天海风涛之人,未审可以晤对否?弟胸中块垒,非酒
可浇,庶几得慧心人以晤言消之而已。沦落之余,久欲葬身柔乡,不知得如鄙人之愿否耳。乘舆南往,恐难北上,如尚未发棹,须由中州从陆。以岁前为期,便当别置帷房,以炉茗相待也。此札到日,速以答书见寄,必附章藩乃能速达。九月廿七日午刻,饮水弟顿首白。
天涯羁旅,鞍马之间,归期莫问,何处又是归程?从前壮志,年少意气,皆已在现实面前零落堕尽。这一年,容若三十岁,在给好友顾贞观的信里已流露出深深的暮气。我们再难从他的文字里到年少时的那份诗酒轻狂了。
有人把容若与沈宛的相识看作他对自己的放纵,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沦落之余,久欲葬身柔乡”,容若正是在这样的意念驱使之下结识沈宛的,这也是他后来与沈宛的情终成悲剧的根源之一。最好最深的情,他已经给了亡妻卢氏,面对沈宛,不光他的家人,就连他自己,心里也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在他眼里,纵然沈宛再怎么才华超凡堪与历代才女相媲美,终究还是一个“天海风涛”之人。“天海风涛”一语出自李商隐的《柳枝五首》序:“柳枝,洛中里娘也……生十七年,涂妆绾髻,未尝竟,以复起去。吹叶嚼蕊,调丝擫管,作海天风涛之曲,幽忆怨断之音……” 柳枝是一歌妓,李商隐的红颜知己。容若将沈宛比作柳枝,倒是切合沈宛的身份。
而那个还在路上的江南丽人,她的到来,能否给容若的心灵带来真正的安慰?能否让他在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残酷宦海生涯里展露一丝笑颜?天海茫茫,风涛阵阵,无法给出一个答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