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难料,荣辱随风

命运有时就是这样冰冷无情,在此处给你,在彼处夺去。

    倒是他的次子和三子,容若之弟纳兰揆叙与纳兰揆方,在容若离世后带给了明珠几许慰藉。

    绮陌东西云作障,画桥南北草含烟。凿开**藏鱼鸟,勾勒风光入管弦。

    毬场车埒互相通,门径宽间五百弓。但觉楼台随处涌,不知风月与人同。

    ——查慎行《过相国明公亭》(《敬业堂集》卷十七)

    这是康熙年间著名诗人查慎行留下的一首诗,描绘的是明珠家的另一座园林——自怡园的盛景。容若离世一年后,明珠在海淀修了这座亭园别墅。查慎行来明珠府上做揆叙的塾师时,揆叙年方十三,自怡园已经建成。这座园林的豪华绝不亚于明珠当初建于西山的渌水亭别墅,据说《红楼梦》里的大观园就有自怡园的影子。长子壮年逝世,明珠将期望寄于后面两个儿子身上。次子揆叙同哥哥容若一样,饱诗书,交友甚广,尤擅结纳。康熙三十五年,揆叙由二等侍卫升翰林院侍,充日讲起居注官,之后累擢翰林院掌院学士兼礼部侍郎。明珠的这个儿子算是继承了父亲的衣钵,也一度权势熏天。伴随着这位儿子的腾达,自怡园也随之宾客盈门,曾经的渌水亭则荒芜不治。多年后,查慎行重游此地,用一首诗记录了渌水亭当时的情形:

    镜里清光落槛前,水风凉逼鹭鸶肩。菰蒲放鸭空滩雨,杨柳骑牛隔浦烟。

    双眼乍开疑入画,同樽相属话归田。江湖词客今星散,冷落池亭近十年。

    ——查慎行《渌水亭与唐实君话旧》

    “江湖词客今星散,池亭冷落近十年。”回看渌水亭旧时盛景,怎不让人百感丛生?

    世事难料,所有的悲欢离合,所有的兴衰荣辱,终将被时光的洪流吞没。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最终把曾经繁华一时的渌水亭碾作粉尘,多少年后,后人再去寻找,连昔日的旧迹也难找到。

    可它分明还在那里,在容若的词里,在容若朋友们的诗里,更在后世一代又一代有缘人的心里。

    “野色湖光两不分,碧云万顷变黄云。分明一幅江村画,着个闲亭挂夕曛。”容若身着一袭青衫长袍,面对一片湖光山色,悠然长吟。他活着,视红尘富贵如云烟;他去了,身后的荣辱,家族的兴衰浮沉,与他便没有任何关系。他不再有红尘中的道道绳捆索绊,不再有尘世里重

    重的惆怅纠结,花间林下,桃源深处,徜徉悠游,吟诗填词,做一回真正的闲云野鹤。

    若有轮回,愿容若的来世是这个样子,世世都是这个样子。

    世间缘,讲不清道不明,却又不知何时就会飘至你的面前,就如我与纳兰容若,与这本书。早在几年前的文字里,我曾经借他的词句去记述尘间另外几段凄凉的情往事。“谁念西风独自凉”“人生若只如初见”……彼时,我惊艳于这些句子,感动于它们传递的那种人生况味,却不曾刻意深究词作背后的人,还有故事。

    红尘中忙忙碌碌,为了生活有太多无奈。有大半年都在路上,身心俱疲,曾经安顿心灵的书斋渐渐蒙尘。我坐不下来,更静不下来,直到那天在女儿的书案上发现了那盒精致的小卡片。

    女儿高三,紧张忙碌的学习生活几乎让她与课外书绝缘,可那盒制作精美的小卡片还是被她放在了书案上最显眼的地方,看得出她经常翻看。每一张卡片上都是漂亮的手抄,每一张手抄旁边都绘有一幅简单素朴又不失空灵唯美的图。青衫长袍的男子临风而立,或正面,或背面,模糊的面部轮廓,朦胧的背影,再配以一首首凄凉哀婉的纳兰词,神韵俱出。那个下午,我被那盒小小的卡片吸引了。一张张细细地看下去,竟听不到窗外的滚滚市声,不知不觉就已暮色四合。

    那是自年初以来,我享受到的少有的静谧时光。

    我热切又焦躁地寻求一方静谧的港湾,来安放自己慌乱无依的心时,纳兰容若就那样不经意地走进了我的世界。

    一本《饮水词笺校》引我走进纳兰词的世界——一个安静纯净又处处充满着萧瑟凄艳的世界。好像有一双温柔而有力的手,一日胜过一日地撩拨我的心。关于纳兰容若,关于他的词,关于他这个人物的评传,五花八门的解让我的视线时清晰时模糊。一首同样的词,在不同的解者眼里,甚至在同一个解者不同的两本书里,对其理解竟有天壤之别,让我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所以我决定更深入地走进他的世界、他的内心,以一本传记的形式,去靠近历史上最真实的纳兰容若。

    查、搜集、整理、书写……其间苦累,自是不说。喜欢的事情,可能会劳人筋骨,却不会让人心灵疲累。有什么比内心的安宁更让人快乐呢?当我为了一首词的写作背景遍翻各种版本的注解时,甚至为了其中某个字访师问友求助时,其中的快乐,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在他的词里,在他的诗里,在他的杂文

    经解里,在历史泛黄的旧籍里,我抽丝剥茧一样地梳理着他的人生故事,力争把他的每一首有背景可考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