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震泽一醒,这脸上就好像一下子扣了个面具。
眉目微垂,双唇抿住,要不是脸红还有一点点残留,完全看不出他刚才那么旖旎的样子。
先是似有似无的摸了一把小腹上的鼓,马震泽稍微有点恍惚。
照理来说,如此惊险的时刻,要不是有自己蓄积许久,摆出的,长于防守的,巽风纳身阵。他是绝对不会睡觉的。
就更加不可能睡得这么沉!以至于做了……那样的一个梦!
梦中的人看不清面貌,只是白茫茫一片模糊,可是身上的触感与温度,却又那么真实。
先是坚决的守护,又是有力的拥抱,再是瞬间暖透全身的火热,最后又……
使劲甩甩头,马震泽努力想把这点安逸和舒适,从脑袋里赶出去。
毕竟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一个人,真心为他。
家国罹难,他也没有这样的精力去享受这份温暖。
驱赶了这一瞬间的混乱,马震泽扫视了一下周围,那昨晚相遇的小狐狸,就挤在自己身上。
闭着眼,张着嘴,四肢打开,尾巴伸直,睡得这叫一个四仰八叉。
白色的睫毛随着呼吸慢慢颤动,软软的耳朵时不时闪闪,猩红色的舌头都快掉到嘴外头了。
马震泽沉默的伸出手,朝狐狸的小脑袋递了过去。
最终,几个手指动了动,慢慢攥紧,很平静的收了回来。
自己十分小心的起身,却发现,小狐狸压住了他的斗篷。
完全没有一点犹豫,马震泽将这件内里带着短兔毛的斗篷解开,留给了小狐狸。
之后,眼光再无一点波动,抬腿就走。
只是在迈出门框的时候,似有似无的,轻轻叹了口气。
关外的大雪从不问你是否愿意,也不管天是不是冷到了极点,只是在它喜欢的时候,随意的落下。
似乎不管有多少的不堪与龌龊,都可以在白雪的遮掩下,暂时被忘却与原谅。
比如,方才庙门前打斗的焦黑,还有那只小狐狸,愿意为此杀人的勇气。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这些从小就刻在脑子里的教条,不断不断地在马震泽的眼前飞舞,字字如墨,越来越重,耳中如有万钧雷霆,心口也跳得厉害。
“忠则无党,慧极必伤,想来要死在此处……”
一个人几日几夜奔波,水米未进,又暂时松开了心上紧绷的那道弦,不管是再厉害的巫师,也会离晕倒不远了!
只是,旁人抱怨几句尚可,马震泽,不能!
追兵往南,他往北,继续朝奉阳城走去。
天已半昏,又下起了雪,本来应该没有多少人出城才是。
但不知为什么,冰雪满盖的官道上,有好几伙人在出城。
看样子,好像是好几个家族,举家出逃的样子。
马震泽头晕眼花的向北走,与一对年轻的夫妻,擦肩而过。
男人看起来,是个斯文本分的人,戴着瓜皮小帽,身上一袭长衫,脸上还架着一副圆眼镜。
身后的妇人,手里抱着个一两岁的孩子,小家伙不哭不闹,蔫蔫的,反倒是女人,泪水涟涟的。
就这么一错身的功夫,马震泽刚好说出,要死在当场,这几个字。
等到两边走过,各自分开不到五步,就听见抱孩子的妇人一声哀嚎。
“桂儿——!”
男人也慌了,迅速伸手,双手架住女子双臂,两个人把孩子一起护在怀中。
可惜,幼小的孩子并没有对父母有一丝牵挂,本来毫无生气的面孔,痛苦的扭曲着,呼吸急促,口鼻冒血,将胸前的小棉袄,还有妇人的袖子,都染红了一大片。
马震泽又饿又冻,本来马上就要晕倒,可是听到后面的事,心里咯噔一下,两步扑回去,紧盯着小孩子看了一阵。
声音又轻又浅的问了一句:“什么病?”
男人虽然悲痛,却还是回了话:“孩儿自幼体弱,城内这两年……也没有个好郎中,是我耽误了他!”
一边说着话,妇人已经站不住了,身子软软的往下坐,孩子一口口吐着血块,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男人使劲擦了擦将要溢出的眼泪,忽然回过头,一把抓住马震泽的双手:“先生可是可郎中?给我儿看看!再,再看看!”
马震泽双目发直,在孩子和大人脸上,极速的来回几次,实在忍不住心里的懊悔,脚下一软,直接倒在了地上!
梦里一阵恍惚,只剩下一些记忆碎片。
朝廷的大巫是不能随便说话的,每一个字都有决定生死的力量。
祝树树枯,祝鸟鸟坠,言可愈人之病,延人之福,亦可压运治气,祝人于死地。
马震泽从出生之日起,所学第一件事,便是闭口不言!
如今恍惚之下,胡乱出口,便咒得身边的病童急剧恶化,生命垂危!
怎么办?当场为他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