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女的云丝。”
“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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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总有一种错觉,认为天上的一切都是美的、好的、脱俗的,哪怕是天牢。
事实上,天牢天牢,重点不在于天,而在牢。
杨戬踩着齐到脚面的肮脏积水走在阴湿牢狱的过道间,看守天牢的兵卫殷勤地打着灯笼给杨戬引路:“真君这边走,这边走,尽头那间,就是了。”
走到尽头处,杨戬略略转过身子,在牢狱门口站定,透过牢栏的间隔,他看到织机旁埋头织布的织女。
她的手在机杼的织丝上拂过,十指一直滴血,杨戬曾经听说过,为了给织女应有的惩罚,她拂到的织丝,全部是荆棘。
她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了,没有挽发髻,寥落的散着,似是感觉到杨戬的注视,她迟疑着抬起头来。
“真君?”
整个天庭,怕是没有人不认识杨戬的。
织女的容貌还是很美,不输于凡间任何一个娇美的女子,但是眼睛里透出的深重疲倦和憔悴,又让人觉得她已是沧桑的老者。
兵卫将牢门打开,尔后悄无声息的退下。
杨戬走到织机对面,缓缓坐下。
织女笑了笑,手上的动作不停:“真君是个大忙人,怎么会有空造访这里?”
杨戬答非所问:“前些日子,我到人间走了走。”
“哦?”织女微笑,“人间,早就几度沧海桑田了吧。”
杨戬也笑:“人间,不管怎么变,只要还有人在,这些情爱纠葛、恨怨纠缠,就一直在继续。”
织女的手微顿,然后恢复如常:“人而为人,总是脱不了这样的感情,这也不正是神仙嗤之以鼻的地方么。”
“我在人间,听到关于织女的故事。”
“哦,”织女的语气很平淡,似乎杨戬所提的织女跟她毫无关系,“凡人编排我些什么?”
“他们说,织女和牛郎并没有分开,织女被抓上天之后,牛郎带着两个孩子追了上去,王母娘娘勃然大怒,拔上头上发簪,在他们中间划下一道银河,两人隔河相望,苦无聚日。后来天上的喜鹊看不过去,在每年七月七日这一天,衔彩线织桥,两人得以每年相聚一次,以慰相思之苦。”
“是么?”织女笑起来,弯起的唇角不无讥诮,“这么美好的故事,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凡人的生活困苦,承受不了太多的苦难和悲剧,所以,他们总爱世事圆满,这样,即便目下困顿,将来,总还是有希望的。”
织女淡淡笑笑,将摇轮摇的吱呀作响。
杨戬看住织女,他本为求云丝而来,但或许是因为,织女和端木翠,两人的故事有那么一丝相似之处,他总是忍不住想多问一句:“后悔了吗?”
“后悔?”织女挑起秀眉,似是不解。
“你应该知道,后来牛郎有再娶。”
“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幼子,生活多有不便,再娶也在情理之中。”
“现在还为他讲话?”
“不是为他讲话,只是看开了,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织女慢慢踩动脚踏,“谁不想辛劳一日,回到家里有热腾腾的饭菜奉上?谁不想家中有人缝缝补补,内外打点?谁不想入眠之时,身畔有相伴之人?孤守那一份寂寞,一年可以,两年可以,十年呢,二十年呢?人生苦短,他想过的适意些、舒服些、美满些,人之常情。”
“那你呢?”杨戬定定看住她,“后悔了吗?”
“若我说后悔了,真君会怎么想,觉得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织女莞尔一笑。
顿了许久,她忽然轻声道:“我确实是后悔了。”
杨戬心中咯噔一声。
“在这里织荆棘,一年,我并不服气,觉得真心相爱没有什么不对;十年,我不服气,觉得我与牛郎相守一场,到底值得;一百年,我还是有怨气,就算爱上凡人,没有伤及别人,有什么罪过?五百年……”
“五百年,”她唇角的笑苦涩至极,“五百年,我几乎没有再去想牛郎了。我只是想着,我这样的处境,何时有个尽头。为着那一晌贪欢,落无穷困顿,到底值不值得。我甚至在想,如果当初,没有那场相遇,是不是会更好些?”
杨戬叹息:“织女娘娘能有这样的想法,距离离开这里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织女笑笑,似乎离不离开这里,对她来讲已经没有什么所谓了:“真君,这就是天庭,不惜动用千八百年的时间,把你的欲望、怨气、真心、爱恋,通通磨的干干净净,终于造就一方清静之地,造就这许多行尸走肉。依我看,还不如坠万丈红尘,爱一场、怨一场、哭一场,然后饮一碗孟婆汤,前尘两忘,来的痛快。”
杨戬似有所动。
“真君此来,不会只是和我闲话家常吧?”织女抬眼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