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汨罗坞(十)

    祝墨之在山林上空飞行,他脚踏生民笔,手握天地纸,气势全开,只等见了那鬼就解决了她,下方山林绿浪翻滚,似也在贺他旗开得胜。m.aiqqx.com

    唐诗乎紧跟其后,和其他师弟妹说“悄悄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乃吾等儒修心法第一句,但自古参透圣言且身体力行者少,追名逐利做禄蠹者多,也唯有咱们师父,以身践大道。”

    “我们不仅应该勤苦修炼,更应该向师父学习,勤勉修心。”

    “今日师父必会一举降伏厉鬼,还百姓安宁,我等能与师父同行,真是三生有幸。”

    这些自以为高明的“悄悄话”并没有让祝墨之觉得快活,他看着山间错综复杂的地形,渐渐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月光清凌凌洒下来,他好像怕被人发现似的,往山林阴影中走去。

    萧衔蝉的眼睛被一根绣有金色禁制符纹的红绫遮住,她紧紧握着梁砚之冰冷的胳膊,任由她带自己行走,不知转了几个弯,她感到脚好像踩在一个冰凉平滑的地方。

    遮蔽视线的红绫褪下,萧衔蝉远远地看到一个环形池,池中不是水,而是升腾着的、金灿灿的阳气,这些阳气遵循池边石头上刻的符纹运转,向空中的一颗珠子汇聚。

    珠子吸纳阳气后,愈发灿烂光华,如同神女普照,笼罩住底下之物。

    只见环形阳气池正中被阳气笼罩着的,是两副冰棺,一副冰棺里是个面容栩栩如生的独臂中年男人,另一副冰棺里只有半只惨不忍睹的手掌。

    梁砚之又变回了人形,她并不让萧衔蝉靠近阳气池,自己也不过去,只站在远处,久久凝视那两副冰棺。

    悔恨、眷恋、痛苦、恐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令她的双眼蒙上一层薄雾。

    萧衔蝉看到此情此景,总算明白梁砚之为什么会抓那么多男人了吸阳气了。

    此间静默良久,久到萧衔蝉以为梁砚之要哭出来,梁砚之才开口:“这里,就是我爹娘的住所。”

    萧衔蝉连忙对着两副冰棺一鞠躬,她想了想劝道:“你是想让你爹娘修成鬼相,这才四处抓阳气足的男人,好采阳补阴吗?我也怕亲友离去,所以能理解你的做法,但是你抓来的人又何辜?他们也有家人,他们的家人也会为失去亲人而痛苦……”

    “你懂什么!”梁砚之厉声打断了她的话,“都是一群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的王八蛋,我便是屠尽青橘城,他们也不冤枉!”

    黑雾翻滚,不等萧衔蝉想法安抚住她,梁砚之就迅速平复下了心情,看到她情绪起伏如此之大,萧衔蝉不敢继续说下去,她岔开话题:“可以和我聊一聊你父母的故事吗?他们一定是对恩爱的夫妻。”

    梁砚之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不,他们其实是兄妹。”

    萧衔蝉的话一下子全噎在喉咙里,差点呛住,好在梁砚之并没有让她为难多久,自顾自说下去。

    青橘城的凡人日子向来过得去,说过得去,其实也就是饿不死的程度,经不起一点打击和波折。

    家家户户沿着青橘河,搭起一座座吊脚楼,种下一垄垄稻谷田,白天在梯田耕种,晚上听河水滔滔入眠。

    丰年饿不死,饥馑时候,死了也就觉不到饿。

    不过哪处的凡人不是这样呢?那些富贵繁华属于贵族,长生不老属于最顶端的修士,而普通的百姓,大概只有秋收时金灿灿的稻谷和发酸的青橘短暂属于他们。

    梁砚之出生于一个渔民家庭,这个家庭在她之前已经有十个孩子了,活下来了六个,两个女儿,四个儿子,对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家庭而言,这些儿女太多了,第十一个出生的梁砚之是累赘,是来抢夺口粮的赔钱货,所以一出生就被亲爹丢进尿桶,提到河边扔了。

    那里靠近鱼市,全是死鱼烂虾的味道,鱼鳞鱼骨裹着滑腻的粘液和鲜血流得到处都是,刚出生的梁砚之大概率会和这堆腥臭的血肉烂在一起。

    不过她是幸运的。

    “我爹娘是一对兄妹,老家在鹿鸣城,那一年鹿鸣城发生了旱灾,梁家只有他们二人一路乞讨,活着来到青橘城。”梁砚之的瞳孔里流露出讥讽和悲伤,“他们俩居无定所,却还烂好心,非把我捡回去,东讨一点水,西捡一点柴,卖艺买米粉,兑成米糊喂我,然后我就活下来了……呵,他们惯常烂好心,自己都吃不饱饭,还时而省下一口饭周济比他们更穷的人。”

    她的笑声苦涩悲凉,沉寂一会,继续说了下去。

    “我爹爹姓梁讳绛,我娘亲姓梁讳丹,他们二人便商议着,给我取名胭脂,他们说捡到我的那天,我身上红彤彤的,一看就跟他们有缘。”

    萧衔蝉与梁砚之坐在距离阳气池很远的地方,这里搭了座石台,并无巧饰,只以一大片岩石为座,岩石正中微微凹陷,比别处平滑,显然梁砚之时常坐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