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见状，圆圆的眼睛眨了眨，整个人缓缓挪进了马车里面，轻声说道：“大人性子清正，像莲花也像青竹。”
严世宁抬起眼，见宝儿满脸真诚，低声嘀咕了句：“你最好真是夸我。”
宝儿笑意明朗：“大人放心，宝儿是真夸。但大人，我也要为县尉大人鸣冤。”
“他有何冤？”严世宁见宝儿要为晁端礼求情，便闭上眼将头侧到一旁，不想听。
宝儿知他不愿听，但她还是要讲。
“大人今日所经历的、所说的，晁县尉也曾经历过、也曾说过。”
“你是想说他也曾如竹如莲般清正，还是想说本官日后也会像他那样甘愿自陷泥淖？”严世宁依旧闭着眼，话里的挖苦没有半点隐藏。
宝儿看着他紧锁的眉头，缓缓摇头。
想到他看不到，又轻声说道：“都不是。”
她侧身撩起车帘，夜幕已至，路上没了行人，只听见马蹄“哒哒”和车轮的“碌碌”声，宝儿说起了年幼时的事。
晁县尉来备县那年她八岁，衙门里的县令姓苏，为官也是清正重民。
彼时的晁端礼也是二十四岁，初为县官，意气风发，满怀壮志。
那时的府衙还是岑云北的天下，是风暴前的平静。
晁县尉来了三个月，破了两桩陈年积案，发现了铁矿场的不对劲。
前去府衙听训之时，听闻苏县令邀请那时的府衙长史吃饭，送出了十匹染色精美的棉布，他当街怒骂。
他本就怀疑府衙，又遇上苏县令送礼，自然忍不住。
他把火气发了出来，第二日苏县令与他却在府衙里淋了半天的雨。
过了几日，府衙发下文牒，因蒲县受了灾，朝廷免征一年力役赋税，由备县代纳，补上空缺。
文牒下来的那日，爹爹请了县尉到家中吃饭，几巡酒后，晁县尉红了脸也红了眼。
此后，建南府动乱，备县备受盘剥，民不聊生。
“爹爹死后，我便被安排进了县衙，这六年里我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当街怒骂的书生，只看到一个苦心经营委曲求全的县尉。”
宝儿说完，眼中也泛起了泪花。
晁县尉不想做出淤泥而不染的那一个吗？
他当然想。
可代价是，整个备县的百姓要承受来自上面的压力，会过得更苦，甚至会死。
备县的上面不仅是专权独断的府衙，还有一只来自京城的大手，严密地压着整个备县，连一只蚊子都跑不出去。
“宝儿，你年纪小怕是被他骗了。”严世宁早就睁开眼，看着宝儿水波浮动的眼睛平静说道。
“白袍点墨，终不可湔，无论理由是什么，都不该行贿赂之举。”
“本官一直觉得晁县尉和余主簿有些事做得欠妥。心固然是好，可律令在那儿，他们做的很多事，都在逼着自己与吏饕同流合污。”
男子字字坚定，落地有声。
宝儿低下了头，眼盯着自己脚上的乌皮靴。
她怎么会想不明白。
只是有些事就是这样，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她低头不语，他侧头沉默。
车厢中凝滞的空气，在一声叹息之后流动起来。
“宝儿，会有更好的、更周全的法子。世人都在跟狗抢骨头，我们却可以自己宰一只羊。”
宝儿抬头：“大人可想过，众人跟狗抢骨头，是因为不抢便没得吃。要宰羊也得先有羊啊。”
严世宁第一次在宝儿面前流露出玩世不恭的神情：“没有羊，骨头从何而来？”
“我们身份卑微，看不到、也够不到羊，只能去抢被人丢给狗吃的骨头。”宝儿也争辩起来。
大人自京城来，众人说他没有靠山才因圣前失仪，被贬来备县做县令。
宝儿认为不是的。
他没有靠山，却有远在高唐的怀远将军做义父，即便他们关系并不亲近，可谁又能否认这层关系。
他没有靠山，却认识京中各种大官，他们随便一句话，便可决定备县接连几年的赋税。
大人的没有靠山，是与权贵子弟相比，而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相比。
所以，他才会觉得，有更好、更周全的法子，才会认为可以自己宰羊。
严世宁在宝儿的话里察觉到了不满和气愤，正要解释，却听见马夫喊道：“大人，德乐客栈到了。”
闻言，宝儿起身要打开门帘，手臂却被严世宁拽住。
他语气无奈带着几分安慰：“宝儿，我说过，我如今是备县县令。”他看着宝儿懵懂的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