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这楼里姑娘郎君若不肯接客,强压来也不过得罪人。叫茅小姬破例来陪是小,不知觉得罪了这尊女客是大,管事无法,忙去请楼里的老板,或有办法周旋。不多时那位杜老板赶来,一看,嗬。
十来年未见这尊神人,今日偏撞了当脸。
他就说,他就说,前回那荣家浪荡子引来的小少爷面善,闻说姓陆,又像这位眉眼。果然是她家的!他就说,哪来的青头小子,又是大太阳底下点了姑娘出台去溪湖踏游,又是搭台设席听曲叫宴,又是白日里摸进绣阁,两人暗戳戳凑头说小话,果然陆府小郎君来不得,是要引来背后真人的。
但他若敢寻隙赶走那位陆小郎君,小郎君回去一说道,还得引来这位,算他招待不周的账。
何苦何苦,竟叫他收留那么个小姑娘。
“陆师!”杜老板擦去额间细汗,惊喜上前:“稀客稀客,怎在此间?快去开天字一号雅间,陆师哪回来我小楼,不在那间!”
他另开了顶楼雅间升厢招待,请陆真移步。“烦您劳动,新来的不认人,我回头就打他。”
陆真笑笑,倒也肯抬脚去新雅间里坐,进门一看,确与多年前不同,新漆鲜色,嫩蕊青纱。
“陆师请坐,请坐。”这陆师的称谓,当然是缘起于争诗之事,他家楼里当年买的琴师没有别家的好看,身段又不柔软,当年竟未争过。——今年或可一争,杜老板心思忽然一动,不由不合时宜地生出些生意人的念头——他还不知道那位琴师这趟又早他一步得了陆真的词。
杜七老板替陆真倒茶,他有心再说些场面话,但小管事还杵在一边,事无巨细向他禀告过,陆真也必知道禀告过,他也不敢装不知情,再叫陆真说一遍缘故。
要人嘛,茅姬嘛。
陆师向来爱惜颜色,不是硬点灯的人,指不定这回是陆小郎君露了马脚,春楼事发了。
“嗐,必是小茅不懂事,小的先替她跟您请罪,是打是卖您咳嗽一声的事,哪值当当回事办,您这样的大人物,哪里用得着跟她计较。”他索性也直奔主题,打着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哈哈。
陆真摆袖入座,请他也坐,面上无波,问道:“为何不与她计较,不与计较,是因为没将她当作可以计较的人。这岂不是看得人低?我儿今日方说,她是同等同样的人,我觉得很是有理。”
人们常说些不与孩童计较、不与仆役计较、不与蝼蚁计较的话,背后正是这一套道理。因为高高在上,所以不必计较,不可计较,平白跌了身份。
若真是平等待之,这话就不通了。
杜老板听她话里带出陆小郎君,心下暗苦,拈袖擦汗,忙应是是,在半张凳子上如坐针毡,摆手叫人快去催来。
紫宸殿里女帝饮尽了茶,合上盖子。
“不过交游、择友、婚嫁,彼此亲密不同,自然标杆准则不同,你母亲费心一些,也是常理。”
除开人 品相貌、志同道合、言谈投机,这些寻常择友所系的事项,姻缘所虑犹多。民间婚姻嫁娶,成亲后于律法习俗之间,更将银钱身家混在一处,自然要将对面祖宗八代考察过,免得贴补姻亲太过。豪门联姻,还要防着派系牵连,文武勾结,被什么谋逆人家带累。
陆美的心思本也不在婚嫁之事上,只盯着他自己的事多问一句:“陛下,国子监真的低人一头么?”
女帝挑眉展颜,倚回扶手,摇头一笑:“你这样就很好。”
若换个人,只怕要说“莫作稚儿之语”,但女帝不会,陆真也不会,苏云卿亦不会。陆真便将世情与他分说,也并不强令他从服——只怕陆真自己,也愿生在个可常作稚儿语的世道。
他二人言笑晏晏,此时欢月坊的雅间内,亦是娇花似锦,细柳插瓶。
枝叶交瓣,形影暧昧。
一双玉手纤纤呈出,捧艳色,薄轻云,当真柔若无骨。
另一双手拾起她手心物件。
杜七等来了人,见陆师没有喊打喊杀,便极有眼色地带着管事迎宾告退,装聋做哑只当是女客点姬,将人往房里一送,白嘱托几句好生伏侍就是。
陆真拿过那小歌姬递上的一叠纸笺。
楮皮纸绯色洒金,平滑精致。外面朝歌夜弦,醉吟酣舞,屋内只她二人。灯烛映照,铺陈华丽,金迷纸醉里,连笔墨都似乎有甜腻香气。
陆真展读,纸上字迹锋利,却并非与陆美唱和的诗稿,而是字字有声的一沓状纸。
她叹一声。
合该如此。
细细读下,明了事件原委。原来是个郢县的地方官吏妄为,乡里举告未果,集结成状入京投告。如今朝廷威权不胜,广开商路,路引周游之事倒是便宜。只是官吏既是法外之徒,如何会依遵法内之事,这些乡人泄了行踪,路遇拦阻,于是状民游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