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格外漫长。m.gudengge.com
褚英没有被发狂的海水淹死,顺着它的流向到了一处陌生僻静的岸。
岸上沉寂,沿着碎石小路往前,是一座连绵的高山,山脚下依稀透出光亮,几缕白色的淡烟袅袅升起。
她手握剑,先环视了一圈,不见旁人的踪迹,剑尖在地上挑了几颗石子,一颗一颗打进身后的溪流中。
扑通几声轻响,石子沉水。
褚英这才将剑在腰间别好,撩了衣摆在河边半蹲下,打量起自己的模样——实在潦倒。
她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盯了半晌,掬了一捧水泼在脸上,再定眼一瞧,水中倒映出的那张人脸怪模怪样,像是生疏拼凑起的眼鼻,还差几分火候。
“倒比之前好多了。”她就着衣袖擦干水,怔了几瞬,笑出了声,“我居然会到蘅山。”
往生海送她来的地方,着实令她始料未及。海水浸没双眼之前,她和城主还是被冲散了,万幸玉珏给了出去,否则偌大一片海域,且通着蘅山,要找到城主无异于海里捞针。
褚英在原地等了许久,确定城主不会来,便抬步往山脚去,未出几步远,见一老树下开了一泉井。
此井大概荒废了,杂草丛生,歪了三两只破烂的木桶,再旁边的泥地上,窝了一团不可名状的黑色影子。
她随意瞥了几眼,感到几分熟悉,走近仔细一看,这团不可名状之物正是她初入往生海时,搭她顺风船的灰鸦。
那鸟躯体僵硬,显是死去多日,撑着细黄的两爪,爪下是凝固的粘稠液体。而在那口荒井中,还有两只同样状况的乌鸦。
荒井中汪着浅浅的活水,飘着数枚肮脏的黑色羽毛。乌鸦被水泡得发胀,撑开了躯干,显出其中腐败的内脏,使得整口井散发出难以忍受的恶臭。
褚英记得之前在楼船时,城主几人提及过放了许多只灰鸦出海探路,想必都是探到了这里,而她在城主桌案上窥见的那两封来自蘅山的信,也是这样得来的。不过不知为何会有三只遗落死在枯井附近。
她按捺住心中疑惑,继续往前走。
此径偏僻,树影压得低沉,泥路弯弯绕绕引着她来到一座宫墙外,墙内一株菩提,覆满金黄的叶。
褚英见此情景,喃喃道:“这是……崇寿宫。”
可崇寿宫分明在战火中付之一炬,化作焦土。
正当她讶然之际,宫墙内响起两童子交谈的声音。
“今日你见到那位郡主了吗?”
“隔得太远,望不清,不过真是好大的排场!这郡主什么来头,看着倒比天子的女儿还要厉害些!”
“你年纪小,难怪这都不知道。郡主姓褚,华亭褚氏。这位从小就生活在宫中,管天子叫姑父,她的兄长,弱冠已入朝为常侍郎。”
“贵人好命啊……我要是能生在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唉!”
“嘿嘿!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师父教的你都给忘干净了!”
“不敢,不敢……”
这两人说着,声音渐弱,应是走远了,余下几句话忽远忽近地飘荡而来。
“你替我做明日的晨课,否则我就告诉师父你说的话!”
“师兄,你耍无赖!”
“你依不依?你依不依……”
“行行行,我答应你!”
“嘘,小点声……前面有个长风军……”
两童子再继续的话,传不到褚英耳中,她恍惚立在墙角,念着他们口中无比熟悉却相隔太远太远的字。
掌心触上白玉砌的墙,温凉的触感透过指下薄薄的皮肤沁在她心底,菩提叶越过高墙,落在她肩上,
褚英摘下那片翘边的叶,高楼之上昏黄的光晕照着它清晰明辨的纹理。
夜色正浓,她念起那小道方才说的话——那位郡主好大的排场!
褚英努力回想,一百多年前的这一天,她穿的是哪件衣裳,铺排了多少侍从,宝马香车中装有何许珍宝?
她以昭帝的名义而来,祭的是太炎的天地,旁人有这样的结论并不奇怪。
可那日光景,她现在怎样都记不清,那段时间成了泛黄的纸,脆生生的,她轻轻一碰,便碎成片,化成灰。
褚英翻身越过宫墙,她既害怕脚下路是真的,又怕作假。于是她循着石子铺就的路,往更深处去。
越靠近其中,她心中越发惶恐,不得不接受荒谬且难以置信的事实——这里是一百多年前的蘅山,今夜是她为昭帝准备祭天仪式的第一个夜晚。
褚英停在一间屋外,抬起手想要敲门,悬在空中半晌,又放下了。窗棱透出光,她知道里面坐着一个人。
“阿婴,是你吗?”
听见这问,褚英周身僵住,慌乱掸去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