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母亲

她咯血,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咳嗽,父亲看了以后告诉老季,她不通气,堵住了,你看她的肺起伏如此不畅,需要东西给她通气。

    父亲在神婆子的口中得到一个“百治百灵”的药方:一只青蛙。

    “你看青蛙叫起来那个大大的气囊,那就是能通气的铁证。”在父亲的伺候下,老季看着骨架般的母亲被掰开嘴,往喉咙里塞进去一只活青蛙。这只活青蛙顺利地沿着食道进入了母亲的胃中,让这个奄奄一息的女人瞪大了眼睛,她盯着老季张大了嘴,说出了卧床十几日以来的第一句话:“我……好……苦……”

    说完这句话,母亲就咽了气,她像一个气球一样变得更瘪,完全只剩下了一张皮,而她的胸腔高高挺起成为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老季握着母亲干柴般的手靠在她的身上,听到她冰冷的身体里传出了一声蛙鸣。

    老季背负着这声蛙鸣来到东天师庙里寻找答案:为什么听了神婆子的话,母亲还是死了?他一待就是十几年。现在,老季再一次见到了高挺的胸腔,他害怕从季有兰身体里听到熟悉的蛙鸣。

    老季告诉季有兰:“你不知道,人真的可以像青蛙,但最好不要。”

    季有兰被老季说的逗笑了,这个在东天师庙里扫了十几年地的男人伏在地上不敢看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对她说:“我可以不喊你的名字吗?”

    “那叫什么?”

    “我不敢说,就像你不敢对天师许愿一样。”

    季有兰摇了摇头,“不一样,你不知道,不一样。”

    “那我也不敢说,你要笑话我的。”

    “有什么好笑的?你说吧。”

    老季在开口之前做出了很大的决心,他认为季有兰听了必定要与他分道扬镳,但话已经说到了这里,他的耳边再次响起了蛙鸣,他仰起头,以一个幼儿仰望母亲的姿态说道:“妈妈。”

    “啊……”季有兰从蒲团上瘫倒,她捂住嘴,眼泪就从眼眶里滚下来。

    那天晚上,李小潭在家里,没有等到母亲归来。

    第二天,中学一楼走廊上咚咚咚咚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近地来了。慧慧单枪匹马风风火火地推开办公室的门,门板从我鼻子前一公分左右的位置擦过,这惊险的时刻却没有在她的制造者眼里成为任何值得注意的桥段,她三两步就跨到李春生的办公桌前,“啪”地一声令所有桌面上所有物品都蹦跳起来。

    “李春生,我今天来就和你说两件事。一是小潭二是你,这两件事不捋清楚你别想从这个门离开。李月来,你也一样,午饭时间已经过去了,你空得很呢。”她                                                虽然念到我的名字,留给我的却是背影,视线只在李春生身上。

    “没问题,但在你开始之前。”每当慧慧以“几件事”这样的话来作为开场白,就没有人能从她的陈述中插进嘴。为此,当李春生面临这样的时刻,他就要在涌泉般的话语开始之前做好必要的确认:“你先说你帮不帮忙?”

    “如果你说季有兰,我当然帮。我来就是为了和你说这件事的。你们两个其实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并不真正了解我的职权范围,或多或少都有些偏差。明月庄的唤我保胎仙也只是看到了部分的我,你们所知道的文慧除了是小儿神,也为人开蒙启悟的。李月来!这事儿除了我以外最清楚的应该是你!”她撇了半张脸给我,似乎对我颇有些不满。

    我说:“我没义务跟他们解释你是做什么的吧,反正对你也没有影响。”

    “你走开!”

    听她这么说了,我就伸手去开门,慧慧却又喊道:“不是让你真走!”她把我拎到李春生旁边坐下,来欣赏他们二人的对白演出。

    “李月来,我说你就该找人上一堂情商课,或者你就找个手工活儿好的把嘴缝上看不见一点儿痕迹。”

    “不如你给我开点儿药吧,校医小姐。”

    慧慧决定不再理睬我,她从角落拖了把椅子来坐在李春生对面,使我们的位置成为一个稳固的三角形,“我刚才说远了!李春生,人不是只有第一次开口说话才叫做开蒙,但凡能更好地认识自己,都是一次开悟。所以你要知道我愿意在季有兰和李小潭的事上搭把手是因为她已经迷迷糊糊地过了几十年,并不认识自己也并不把自己放在心上。明月庄这地方,受欺负的人都这样。好在李小潭是个脑子清醒的,她推着自己的亲娘回头望,那叫做季有兰的才从羊草当中直起身子,能明白自身的处境也想着去改变了,这何尝不是开蒙。既然是一次开蒙,那我肯定要来的,这事儿我要谢你,你推了小潭一把,她才能去推季有兰一把。我帮的是她,不是你。”

    李春生将水杯举到她面前,“你喝口水。”

    慧慧的语气虽然听着刺人,可她并不是来找茬的,吐出一连串的回答之后她放松身体,靠着椅背半躺,“你要问的我说清楚了。现在你来回答我,季有兰和老季的事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