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指控

    整个明月庄在小白菜宣布的决定下进入了人人自危的新时代。m.lanyuezdh.cc显然,谁都不希望自己成为火烧登临塔的嫌疑人,但事件越不明朗,落在每个人头上的嫌疑就越均等。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明月庄的生活都将被祈祷和猜疑包围。

    即便是我这样对大多数事都漠不关心的人,也能注意到明月庄的变化。中学的缺勤率在登临塔轰然倒塌之后骤然提升居高不下,连食堂的每周采买都可以减半,加之本就年关将近,使得这一学期不得不草草收尾。

    学期的最后一天,当我和慧慧在河边的房屋里等待着李春生的时候,中学里同样有人在等着他。

    “有什么事吗,银铃儿?”李春生往门外一瞥就看见了她狡猾的眼睛。

    “老师……”银铃儿的身后钻出一个小狗儿般的脑袋,她移动到李春生的身边,“老师,你好点儿了吗?”

    李春生笑笑,当然不能告诉她们实情,“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我觉得吐血是很严重的事。你不要和慧慧姐一起骗我们。”金铃儿的语气很真诚,几乎要把李春生看透了。在那一瞬间李春生感到愧疚,他忽然觉得隐瞒真相的行为让他成了与万金花差不多的人。我说他想得太多,这明明完全不一样。当时我炖着一锅豆腐,蒸汽把屋里烤得很暖和,我让他过来尝尝咸淡,就看到他的脸因为屋里的温度显出难得红润的色泽。

    在金铃儿和银铃儿面前,他这位历史教师其实也和我一样有着相似的窘境,只能重复着安慰道:“真没事,别担心了。倒是你们,跑来要和我说什么?”

    金铃儿总算谈起了这个危险的话题,“春生老师,你上次让我们再多想想的问题,我们想到了,但好像很大逆不道。”

    李春生却并不急于向她们寻求这个问题的结果,他只是将桌上的东西都收好,问道:“要告诉我吗?”

    金铃儿不解,“如果不告诉你,那我们怎么知道我们想的对不对呢?”

    “这个问题本来就没有唯一的答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回答,说不上对和错的。”

    金铃儿低下了头,“但我不太懂怎么会是这样。”

    有了金铃儿的这句“不懂”,李春生便理所当然地担起了教师的责任,“你觉得大逆不道,逆的是谁的道?”

    “明月庄的道。”

    李春生告诉我,他其实并不能完全地通晓人心,但金铃儿这么回答了,在夕阳缓缓沉落的光辉里,他也就大概明白了这两姐妹得出的答案是什么。他是欣慰的,他从来都渴望人们的质疑与提问的目光,比那些虔诚的仰视更让他感到生命的充实。

    中学已经渐渐散去了大半的人,只有零星的声音还在校门口回荡,银铃儿手撑着讲台说,“我来问吧,春生老师,坏人是自己变坏的,还是被人带坏的?”

    李春生想了想,答道:“好坏和对错都不是绝对的。人更是复杂的集合体。你们口中的坏人,也不会是在某天,某一时刻就突然变成坏人,与过去的一切分道扬镳的。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好坏也有不同。比如刘后主在位初期还能选贤任能,后期宠信宦官,你不能简单地定义他是好还是坏。所以,你们与其纠结这个人是好是坏,不如看他在具体的事上是对是错。”

    “是对是错?”

    银铃儿高高地举起了手,“春生老师,比如我在想明月庄拜神究竟是不是好事,按照你说的,它作为祈福的仪式给很多人带来希望,这没错,但它需要贡品做入场券,还让小毛蛋丢了性命,这就大错特错了。”

    李春生点了点头。

    “可是犯了错是要改正的,那我现在觉得什么血脉共生,什么拜神大会早就该一脚掀翻了,这样是对的吗?”

    金铃儿庆幸自己关好了门,刚才这段话要是被人听了去恐怕很快他们三个都要大难临头。

    李春生对银铃儿的思考十分满意,“你学得很快,银铃儿。”

    金铃儿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是春生老师,我们怎么可能改变它呢?”

    怎么不能呢?大厦将倾,绝非一日之功,李春生从没想过要毕其功于一役,而对于金铃儿和银铃儿来说,李春生不需要她们做什么冲锋陷阵的排头兵。

    “可以的。”李春生说,“看不到终点的话,就看着眼前的路。一步一步走,玄奘西行,莫贺延碛八百里,不也能走过来吗?不懂就找我,我带你们走一段。”

    我不敢断言李春生的话给了她们多大的精神力量,但从结果来看,他的确在金铃儿和银铃儿心中种下了一颗质疑的种子,在未来的某天破土而出,成为石制神像上的一道裂痕。

    在她们之后,第三位访客不期而至。跛脚的老校长手里攥着一个蓝布包出现在李春生面前,她似乎在这几日平添了更多的白发,脸上的纹路似乎也加重了她身躯的佝偻。

    老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