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新生

出破败的模样,浅绿色的墙皮也正在开裂,把油漆底下凹凸不平的水泥层更直白地袒露出来,向我们揭示他算不上光鲜但绝对沉重的底色。

    那日人群当中的焦臭味早已消失,我和李春生站在门口看到老校长穿着她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衬衫,老花眼镜搁在办公桌上,慧慧同她一起坐在窗边。洗刷罪名的代价是她的头发变得像冬天焚烧过的秸秆地,她靠在椅子里用报纸折豆腐块,与我们打了一个若无其事的招呼。

    “没伤着,就是头发不好了。”慧慧补充道,她收拾东西的力气像是把那些起哄的人脑袋捏在手里砸,“都是没救的玩意儿。”

    “小慧,春生,月来,你们过来听我说。”老校长把我们召集到一起,说实话我没想到我的名字会紧接在李春生后面,她将我和他们两个平等看待这件事让我在之后的谈话里坐立难安。即便如此,我也清楚地记得那天老校长向我们宣布中学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改变,她在下个学期仍将继续担任校长,仍将继续资助与李小枝一样离开了明月庄的学生。

    “只要有一个学生,咱们就是一个学校。”她挨个拉着我们的手说:“校医,老师,大厨,还有我校长,不就齐了吗?”

    她像一个中学生一样开朗地笑起来,让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身份有所用处。我所说的用处与我过去作为祭品和作为燃灯星君的用处不同,厨子这个身份伴随的油烟和柴火气味剥离了我身上萦绕的死气,转化为与食欲紧密相连着的生命力,这时我才敢往前一步与他们站在一起。

    老校长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推子,“帮我剃了吧。”

    “剃了?”

    “都剃了,他们烧掉的是旧头发,我不要了,这之后,我的一切都是新的。”

    她斑驳的头发在推子的嗡嗡声中成片凋落,露出她生着褐色斑块的头皮,我想她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陈旧水泥墙了,剥下漆皮,显出自身光荣的坑洼。

    老校长以她的全新形象回到明月庄的阳光下时,表现出一个孩童般的忐忑。阳光照射在头皮上的温度令她觉得回到了稚嫩的婴儿时期,李小枝最先发现了她,“校长。”

    “校长,你的头发?”金铃儿面露担忧的神色,这个孩子总是习惯了担心他人。

    老校长摸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我剃啦!”

    “女人也能剃光头吗?”银铃儿问。

    “怎么不能?没有那条法律禁止女人剃头发的,这是我们合法的自由。”

    金铃儿眨了眨她乌黑的眼珠,“他们说女人剃头发,全家都要倒霉。”

    “放屁!”她的妹妹转过头来骂了一句,“那都是骗人的把戏。他们要女人留长头发,好方便他们抓着打人,还要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这是诬告,是贼喊捉贼。”

    “可是校长,你这样会遭他们嚼舌头的。”金铃儿担忧的来源全在于此,“要不然我和你一起剃,他们忌惮我妈就不会说你了。”

    银铃儿强烈反对这个天真的计划,“不!他们有一百种借口。姐你梳辫子好看,我喜欢看你梳辫子,你剃什么?”

    李小枝也说:“是嘞,小金铃,校长才不是为了这个呢。咱们明白她的用心,不必表现在外形上,要放到心里去。”

    “就是,我们有长辫子,也不会让人抓在手里,我们要把长辫子当成抽他们的鞭子,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她们的笑声穿过窗户在廊间徘徊,中学在今天师生四人相拥而笑的下午开始了全新的生命征程。我也幻想着类似脱胎换骨的一瞬可以降临到我身上,使我向着“人”的道路多迈出一步,可惜一切事与愿违,这一刻并未叩响门扉。

    晚些时候我和慧慧送回李小枝之后走在山羊                                                坡脚下,李洪仍然蹲踞在树枝上扮演一只未开化的泼猴,明月庄的人们为了看管他发展出全天候的看守机制,这个时间段当值的两个男人握着铁叉子在树下巡逻,不时抬起头来对着李洪威吓几声,只要他有下树的胆量,马上就会被尖叉刺破身体变成一张破烂不堪的渔网。他们彼此都被应验的誓言弄得筋疲力尽,没有人来关心中学今天发生了什么。

    我从李洪的蜕化中联想到自己的蜕化,凡人登神这件事在旁人看来风光无限,也是众多修道者梦寐以求的事,只有我在燃灯星君的身份里踟蹰不前,等到我对人与神的身份有所思考时,我意识到自己身上真正作为人的部分已经快要消失殆尽了。

    “校长一直在做资助吗?”我问慧慧。

    她似乎有些不解,“是啊,李春生没和你说过?”

    “我不问的他都不说。”

    “看来你的确不在乎这里的事,不过这倒是符合你的身份。”她揪下两根草叶在手里编织一个小小的花环,“从中学建起来的那年开始校长就在做这件事了,那边接应她的房东是她年轻时候的同学,你不知道吧,校长没过来之前家庭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