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共犯

无法解决自身问题的无能。

    万金花唯一一次在蒲团上向着吉祥天师的神像叩拜是在两年后那个异常寒冷的冬天,清溪河也结起了厚厚的一层冰,窗户上掰下来的冰棱子成了万金花当时唯一的淡水来源。她的嘴唇冻得发紫,两只手也因为冻疮而红肿如蟹壳,她裹着一件蓑衣躺在角落里等待死亡的来临。渐渐地,她看到眼中的天空统一成了白色沉沉地压下来,地面沉淀为无垠的黑色迅速扩大,自己成了宴席上一道不受欢迎的凉菜。

    但宴席总要进行下去,老天爷起锅烧油带起她耳朵边呜啦呜啦的风声,让她想到灶火的温暖和干木柴特有的气味,他们在炉火的撩拨下噼啪作响,万金花就以此来想象过年的烟花。现在她躺在这座庙里,居然也听到了烟花的声音,由此看来这场宴席真是热闹非常。

    万金花没有在这里见到宴席的主人,仅有庙里那尊石制的神像低垂着双目与她相顾无言。她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第一次对神像说出了自己的祈愿:“你要是真的,就该让我以后做这里的人上人。”

    她说完一眨眼的功夫,就眼瞧着从惨白的天空中倒下了一笼屉的碎馒头,那馒头被碾成蚕豆大小的碎块,不顾席间客人的肚量塞到他们的嘴边。馒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万金花感到自己正逐渐被白花花的馒头掩埋,变成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于是身边也有了蒸笼般的温暖,这场宴席在万金花对肉包子的美好想象中圆满落幕。而她在第二天醒来,发现身边蓬松的馒头碎块全都不见了,仅仅残留着笼屉的温暖,将她与古庙院落里的皑皑白雪相分隔。

    “你?”神像始终是慈眉善目,缄口不言的,万金花并不奢求一个确切的答案,心中却开始了一个历时长久的谋划。

    万金花也惊奇地发现自己在明月庄的地位在这场宴席之后有了显著的转变,首先是那个举着扫把来扫雪的女人呆愣愣地盯着她道:“你没死?”

    她怎么会死呢?她的嘴边才飘过馒头与肉包子的香味。

    女人随即便注意到了万金花脚边反常的干燥,“你身边没有下雪?”

    “雪?那不是馒头吗?我吃了,又香又软呢。”万金花说。

    很快,明月庄的所有人都听说了躲在庙里的小流浪在大雪夜得到吉祥天师庇护的故事,她不但没有冻死,还得到了将白雪转化为白馒头的奇妙魔力。她突然就在明月庄得到了一席之地,人们对她称不上追捧,但也变得客气恭敬,更有人在烧香祭拜的时候给她送了一袋包子吃。

    肉包子。

    万金花的肠胃对食物的渴望已经超越了理智,她靠在神像背后狼吞虎咽,彻底地意识到地位上升带来的无边好处,也更加确信了无能理论的正确性,唯一不同的是,她现在确定自己可以改变这一切。

    这对于当时的掌权者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儿了,万金花的上一任神婆子姓孟,是个蹲下之后就看不见四肢的胖女人,她对万金花雪夜逢生的故事感到厌恶,因为明月庄是不能有两个仙家照拂的人的。孟婆子碍于颜面并没有把心思表现出来,她是个懂得蛰伏与观察的人,在万金花日益鼎盛的声望中寻找着机会。

    从任何角度来看,万金花都是一个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人,这在她这个年纪属实罕见。李得彩就是这一观点的坚定支持者。而在当时,他还处在全然不同的处境当中。

    当万金花在雪夜的传说中积攒自己的名气时,李得彩正在痛苦地摸索自己的价值。他那个靠着祖传塑像手艺谋生的父亲李金泉对自己的这个儿子着实不满,李得彩在他的眼里天赋平庸,手下的作品毫不出色,连为人处世也显出一股呆滞蠢笨的劲儿来。

    “咱们家的手艺到你这里算是完了。”李金泉常在酒后对李得彩说这句话,并不时要将自己与儿子相比较,“我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当家上塔去塑像啦!”

    李得彩只捧着饭碗不说话,他知道反驳只会带来更加冗长的训斥,但心中却并不认同父亲的理论,他忠诚地热爱着这份家传的事业,就像爱自己的生命。

    “你又把眼睛画歪啦!”李金泉举起桌边儿子的最新作品,刚咽下去的黄酒顺着咽喉烫红了脸,他再也不想去计较这是第几个失败品,无论是第几个,他们都是同样的没有价值,就像现在的李得彩本人一样。

    啪!李金泉扬起手将那尊塑像摔得粉碎,“咱们家肯定是出了问题,我再不找人看看就要完啦!完啦!”

    李金泉酒也没喝完就找到神婆子诉苦,认为自家祖传的塑像手艺岌岌可危,就要在李得彩的手上彻底断绝,“婆子!我想李得彩也不是天生的蠢货,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挡了我家的运势!”

    李金泉信誓旦旦,神婆子对他将信将疑,她将一把南瓜籽在两个手之间摩挲交换,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计策。

    她让李金泉坐在屋子的正中央,用一块绣着八卦图的黄布盖住他的头,并让李金泉举着一支点燃的蜡烛。蜡烛的火光点燃了一根枯树枝,李金泉能感到枯树枝在自己手上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