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偷白看着魏酃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上扬蜷着一丝笑意。
那笑意单薄又寒凉,如同镌刻在揽月亭这一片秋海棠气味里的永恒贮存。
未过多久,他眉眼从容,状作漫不经心地朝着湿润的湖岸稍微后退了半步,身形陡然仰晃一脚踩进了湖岸的浅水泥潭里。
湖岸浅水滩里的凉水如同鱼贯般涌进他脚后跟处的靴子里湿透了他半干的白袜,淤泥像是湖里的死鬼一样牢牢抓住了他的脚后跟。
那股刺骨的湿凉带着黏滑恶心的触感、透过了他的鞋袜挤到他的皮肤上。
这种感觉、就如同是一堆软腻的触手一般爬进了人的骨头里,又伴着强烈的恶心趁着空隙猛地钻进人的心里一通乱捣,让人极其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出来远离这里。
可谢偷白却没有动,他毫不在意地任由着他那只被脏秽环抱的脚越陷越深。
他根本是肆无忌惮地任由自己的身躯往后倒去,孤注一掷地任由自己整个人落进了冰凉的湖里——
没入湖水的那一刹耳边猛地响起一个声音,吼道:“你到底姓什么,你说!”
“我姓谢。”他回答道。
“放屁!你再说一遍!你到底姓什么?”那声音又对他吼道。
“我姓谢。”他依旧坚持地说。
“你说你姓谢?对着身上背负的上百条长歌氏的人命,你凭什么能够当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说你姓谢!”
“那日阙都宫里的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你眼睁睁看着上百个活人在你面前被烧成灰烬,听着那些歇斯底里的哭喊甚至连眼泪你都没掉一滴,那些鲜血淌过你的身躯将你整个人都笼罩在那股腥气之下的时候,连对不住这三个字你也未曾说一句,你是不是人啊!”
“当初你像狗一样爬出阙都城门的时候,是不是早就做好了要舍弃这下贱血脉的准备!你以为你真能抛得开舍的掉这些?生来就流着肮脏的血的人,一辈子都躲不开下贱二字,不信你对着这澄清的湖水看看,哪怕你生的再如何迤逦,都遮盖不住你原本污秽不堪的本质——”
“我不是!”他张大了嘴巴想要发出些声音来反驳那些恶劣的痛斥,却只要一启唇就会被冰凉的湖水淹没喉咙、严实遮掩住那些差点冒出在他舌尖上的辩白。
那些湖水鱼贯而入地堵进他的喉管气管里,涌进他的肺里胃里,身体上的痛苦逼迫地叫他想要挣扎出去,可心底一直叫嚣的那个声音不断撺掇他放弃湖面的生机。
他痛苦不堪越陷越深,甚至闭了眼垂下了两袖,身躯沉重的像是一块万年玄铁,直逼他脑中乍然崩断的清明防线,正当他想着要长眠一觉的时候——
忽然,从上面伸出来了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从水底慢慢拖了上去。
“哗啦!”两声出水,湖畔的白海棠散发出的香气不再躲藏吝啬。
它们像是一窝蜂笼罩在了风里,等夜风拂到湖畔两人脸上的时候,才乍然散开,接着涌进他们身体的每一寸毛孔,留下今夜的悄然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