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将军,是窥见天光之人,也是最能到达成安那天光云影处酣饮烈酒之人,如若非要做一个抉择,我想要叫他成为成安朝廷及国民不可或缺的存在,到那时,便再也没有不开眼的东西吃着闲饭在他面前动歪脑筋,他也再用不着久居黄沙不归家、毫无尽头地去做那百草之上的血肉之盾。”
梅珮之:“大人心之所向,衔玉定然万死不辞。”
谢偷白摆了摆手:“用不着你万死不辞,你还得好好留着暂且替大人我谋事。”
梅珮之终于松了眉头:“衔玉遵命。”
谢偷白忽然又抬眸看他,问道:“以往你都将尊卑官职摆的十分刻意,半分都不愿叫大人我多提你的字,怎的今日、你自己还叫上瘾了?故意来膈应我的?”
梅珮之连忙摆头:“并非如此,以往只是觉得大人不应当同衔玉这样的人有过深的交情,大人用衔玉、衔玉忠大人,这样的局面已经是天大的幸事,大人倘若还不顾身份礼数同衔玉交知,衔玉会觉得那是一切亟待消亡的征兆,衔玉惶恐贪心,不敢不怕。”
谢偷白忽然叫他这番剖白刺了心,微愣了愣,脑海里也不由得想起一段往日之事——
那时候他还是长歌家的养子,身体瘦弱不起眼,长的也十分矮小,就像是冬日冻的就剩丛树枝的灌木,棕黄且枯瘦,怎样看都不怎么讨喜。
但他心里觉得这般是天大的幸事,原本没人肯要他、所有人也都盼着他死,唯独长歌家一个跟他非亲非故的世家不仅将他接到了府里,还给了他衣食……
“哎,你,对就是你,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十分娇憨可人的小姑娘指着年幼的他问着。
那是鸢小丫头第一回见着他。
那时的谢偷白说:“我没有名字。”
因为太过于羞耻于口,太过于卑贱于心,太过于微小如尘,太过于脏苟不堪,所以没有什么身份底气站在一个锦衣玉食的丫头面前强调他自己那不值一提的名字。
于是那小丫头软了心,觉得他很可怜,便递给了他一块糖:
“我知晓你定然原本是有个名字,也知晓你本不是长歌家的人,但是我缺个跟我玩的哥哥,我见你便觉得合适,倘若你不嫌弃,我便叫你阿筝哥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因为我名里有个鸢字,平日里我爱偷懒书读的少,所以思来想去应当是纸鸢的意思,跟纸鸢差不多的的就是风筝,都在天上飞,且自由自在的在云下游,我瞧着十分欢喜,”她瞧了一眼随意被她安插上名字的人,又觉得有些抱歉:
“我书读的实在少,你若实在不想叫筝这个字...你自己取一个也可以。”
纸鸢可不就是风筝吗,她这哪是书读的少,她这好似压根就没读过一般。
但所幸她给他的这块糖十分甜,甜的黏手:“我很喜欢。”
那时候得到的一点儿像样的好都觉得十分珍惜,只愿年岁再溜的慢一点、能够永远地停在他重新有个新名字的那日。
更希望这样的好不是浮光掠影,不是镜中花月,只求每日都这么些,不多也不少。
他不敢奢求却又无法不依眷,只是事与愿违,人性的善冲破了他的克制的贪,自此以后一发不可收拾,他终于也得到了报应。
回过神,他手中的笔尖已然顿了片刻,梅珮之立在身侧瞧着他面上凝重的神色未发一言。
谢偷白问道:“如今,为何又肯贪不怕了?”
梅珮之敛了敛眉目道:“因为大人似乎更愿意衔玉摒弃官职身份,堂堂正正丝毫不疑不豫地站在您面前。”
既然能够如此,能够叫彼此都欢畅一些,又为何不如此呢?
谢偷白看着面前的纸张哑然失笑:“是,既然你情我愿,我二人欢畅,贪心又如何?”
梅珮之心下一跳,不自觉地掀起眼帘瞧向谢偷白,却发现他眼尾染了抹微红,不轻不重也不明显,却颇像梨瓣之上浅色的那蕊芯。
“大人可是感觉有什么不适?”梅珮之担忧地问。
谢偷白摆了摆手,终于又将笔尖上沾染了墨:“不是,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梅珮之不解:“可惜?”
谢偷白道:“我从前提携你之时只记得你名叫梅珮之,写的一手好文章,为人气质内敛性子沉稳,倘若能有个机遇,定然能有一番好作为,至于你说的身份卑微官职差距,我倒是半分没多注意,可惜今日才知,原来我最先没注意的这些微不足道,却恰巧正是诛心之地。”
梅珮之略带歉疚道:“是衔玉愚钝——”
“你不愚钝,只是世家朝堂给旁州之乡的偏见太深,误叫人们以为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里子,成安人士高人一等,官荫之下皆是贵门,同处在这苍穹黄土之中的,有高有低、有贵有贱,实际上,什么都没有,不过是仗着功德脸皮厚的将良善忠义抛了个干净罢了。”
梅珮之心下微涩,苦笑道:“这是自古以来的趋势,人心易变,轻易更改不了。”
谢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