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才落,魏酃连半句招呼都未打便迈步走了出去,步履匆匆,一看就是要往他书房那边赶。
柳策川心说,那不过就是把普通的油纸伞么,至于这么宝贝?
转头又冲一旁修剪花草的李叔招了招手。
李叔看见他得瑟的像个小儿玩耍的拨浪鼓一样,立马就笑了,还毫不介意地冲他扬了扬下巴。
柳策川一瞧这边得到了回应,顿时又起了劲,三脚两步踏进花坛里,挪到李叔跟前偷偷摸摸地问道:“李叔,方才将军是不是说要些花草在院子里?”
李叔是个老实人,再说魏酃也不曾勒令过他不准跟旁人讲起,便点了点头一五一十地道:“确实有此事,将军方才说要将这院子里枯死的那些花草都给移了,换成结淋白花骨儿的梨树跟白色海棠种上。”
柳策川听不大懂他那有些拗口的家乡话,只注意到了那个白字,颇为疑惑便将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地给倒了出来:
“将军从前倒是没有过这样的风雅意趣,而且将军府都荒废了好多年也没见他有半分上心过,怎的如今毫无征兆的他便生出了闲情雅致了,我怎么听都觉得这花中颜的白之一字觉得十分古怪,却到底又说不出哪里古怪,还真是有些见了鬼了。”
李叔瞧他一副求知样觉得十分有趣,便顺嘴提了一句道:“是不是跟一句诗有关才觉得熟悉奇怪?”
柳策川看向他,“诗?”似乎有那么点意思。
李叔点点头:“老奴家中的儿子想要入仕为官,便寒窗苦读十载准备科举,老奴平日里回家也听他念叨过几句,人老了记性不好,是大抵记得有这么个印象,倒是也不能确定。”
柳策川读书倒也不多,但是经李叔这么一提又恍然觉得自己脑中是有这么个影儿:“是不是,就是那个梨花和海棠的那个?”
李叔眯了眯眼睛,尽力想了想:“是,应当是,老奴记得有这两样花木。”
柳策川咬了咬下嘴唇,硬生生是憋了半天都没说出来个完整诗句,他看着一旁陪着他等文思泉涌的李叔,叹了口气道:“李叔,其实我也没读过多少书。”说完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面颊。
李叔笑了笑:“你会骑马,能武红缨枪,”他举了举大拇指,接着道:“老奴不会说话,但是觉得这样的人很威勇,就如你方才说魏将军的话一样。”
柳策川愣了愣,忽然眼眶有些泛酸,他伸手揉了几把,又道:“确实如此,有道是书到恨时方…书到少时方…书到…书,对就是书,我现下趁着好学这股劲儿还在,得去翻翻好书。”
李叔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柳策川是个果断性子,说做便做,前脚还在偷空说闲话,后脚便摸去了魏酃的书房院子里——
亭台上素白的油纸伞有些单薄地落在一旁,从云天九万里之上照下来的光就蜷在伞面上头,虽场面瞧着还是有些孤寥,但仿佛是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像是一点鸿蒙入红尘,又如一捧清梦下深江。
魏酃就站在亭台之上,扎眼又突兀的身形显露无遗,像一般人溃破不透的高大神明,又像纯粹又灼冽的一捧清梦。
“将军!”柳策川唤道。
他急匆匆快走几步又飞快的跑了过去,到了魏酃跟前,便顺着他的视线一齐落到了亭台上的那把油纸伞上。
“确实还有几分潮润,再放在这里晒上个一两个时辰应当便足够了。”他说道。
魏酃未出声,只微微点了点下巴。
柳策川又问道:“这似乎并不是将军买回来的伞。”
昨夜大雨,全成安的商铺店户几乎都关门将人遣散回去避雨取暖了,谁还会大半夜跑出来卖伞。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却就是不好直问魏酃。
自从回京都以来,朝堂公事虽看上去并不多,但魏酃总是在往外奔走,操办公务忙得宵衣旰食、披星戴月,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拢共见了多少人不说,这其中逢人只说三分话的寒暄道理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容易。
往日在塞北,有马有鹰、有酒有敌,人心城府、阴谋算计都不配是塞北男儿该囹圄的东西。
可如今,他心里开始藏起了更多的秘密,塞北局势、将卒身死、白骨冤魂似乎只是那些秘密的一角。
它们攒聚在一起织成了一张亲信如何也窥破不透的牢实大网,暗藏杀机又温柔似水地将魏酃捆在里面、叫他失去了人与人之间信任,叫他对忠诚二字产生了触之即死的怀疑。
以往柳策川能直言不讳地问魏酃,说:将军,您这鞍子是什么做的?说:将军,你那鹰是不是要拿去给寅瓷瞧?说:将军,你若是跑马的话不如带上末将!
而今,就只是一把再素白普通不过的油纸伞,他却要拐弯抹角的逼着魏酃说实话。
不过就是一把破油纸伞而已。
“你愣什么?”魏酃突然出声道。
柳策川掩了掩神色故作轻乘道:“没什么,兴许是昨夜雨下的太大了没怎么歇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