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酃转头看了他一眼:“昨夜的雨下的确实很大,”他收回视线,又将目光落在了那把油纸伞上,缓缓道:
“昨夜才听闻司粮库房梁塌断的时候,我便心有预感,此次出的定然不是什么小事,塞北将士过冬的粮食且就压在这一方司粮库里,眼见只要司运的掌职安排妥当,这些粮草便能安全运往塞北,却敌不过上天戏弄,一场秋雨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初闻消息之时,我表面毫无波澜,实则是不想认下这天灾,却又十分的不甘心,可到底是想随着那禀报消息的司职过去看看,便匆匆忙忙出了门,忘记了要带把伞。”
“直到去了地方,才发现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房梁塌断地基塌陷,那些年初刚存进去的干燥粮食被雨水舔的像群待宰的落汤鸡一样,”魏酃笑了笑,又道:
“我当时也是这般无奈地发笑,举目望见司吏台许多派遣过来的人手都一言不发地踱进泥水里搬着已经湿透了的粮食,我忽然觉得很失望,不知晓为何会那般失落失望,就是觉得他们所做的好像也没有那般必要,于是我怔在那里站了片刻,”
“忽然,那人群里冒出来一个淋的十分狼狈的头,使劲儿抹了几把脸上的雨水冲我打了个招呼,他当时倒是还冲我笑了,跑过来同我说:他家大人生了病,不方便过来,所以他也是瞒着来拼命抢搬些粮食的。我没多说,但是那时便觉得他肯替他家大人背着糟事冻上一夜倒也是个极为纯粹的人,而我心底失望泛凉、却无人可道。”
“您全可以向末将说的,末将虽愚钝,但绝不是怕苦怕累怕死的废物!”柳策川红着眼睛冲他吼道。
魏酃微微摇了摇头:“策川,这不一样的,我们在塞北打了许多年的仗,磨出来了一身硬气和铮铮傲骨,我们被塞北的烈阳烤着心里存的冤屈、污秽、愤恨、欲望,日子一长,所历的事情重叠反复千万次,单调和枯槁不断啃噬着我们的本性,那些情绪,便会慢慢地消失地一干二净,”
“可这成安的人跟我们不一样,他们可以随意支配欲望,可以苟且偷安,可以怨恨、愤懑,可以将自己染的一身脏,甚至他们任由欲望滋长,放纵怨恨、愤懑肆意地爬满他们那不够宽阔的胸膛,他们脏秽不堪却依旧正言凛色地站在烈阳之下,他们比我们技高一筹、心深千丈,斗不过的,策川,你可曾见过明刀真枪躲得过暗箭流火的?”
“可是将军!”
“哪有什么可是,命这样成了,认又如何不认又如何,十一载能点石成金、水滴石穿,亦能翻江倒、覆舟掀浪,但唯独就是不能叫做过的事情、选择的路倒退回去,重新再来一遍,”
“你放才是不是想问,那把伞何处来的?”魏酃指了指伞。
柳策川已经叫眼泪糊得满面,视线前早已是院子里的各种颜色挤成一团,喉咙叫一口苦涩委屈堵着,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可惜他是一个男子汉,不能就此嚎啕着将这一腔不满发出来。
他胡乱点了点头,随后便听魏酃缓声道:“他盛着大雨抱病而来,手指叫寒风撩的冰凉,却偷着借口叫我同他一同打着伞,怕我淋着便也没顾自己好好的貂裘袍子湿了,我身上湿凉不敢近他,始终一半身子站在伞在,却没错过他盯着我雨打肩膀深皱着眉的神色,”
“他并非是为了我而来,却唯独叫我同他打了一把伞,临走时,也只给了我一人一把伞,”他又笑了笑道:
“那时候我虽看上去依旧是顶天立地、镇定自若,可心里却是企盼、希冀极了这样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油纸伞,还好,他真给了我。”
“那人是?”
魏酃敛了敛眸子,抿唇未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