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在海面上的偌大海岛,他们以整个大陆架为支撑,从此再也无惧日益升高的海平面。
城市俯瞰着整片大海,所有住民都像是波塞冬的子嗣。
这样的作品,到底算不算美呢?
我说:“但你看到的这些庞然大物,养活了整整210亿人口。”
白露说:“没错呀,我承认它很伟大。”
白露紧接着说:“污染严重、食不果腹。供电也要限号,上街也要带呼吸面具。不戴上生化手套,一个小时就能把我的左手烧成青铜色。但又怎么样呢,这是210亿人,不是210人。养活两片大陆不是在过家家,社会机能总要运转,这些都是你我上大学时候的陈腔滥调了。”
她放下背后的大瓶子,缓和着粗重的呼吸说:“我都懂的。”
说着,白露突然哭出声来,她还是在抽泣着重复“我都懂的”。
她一直那样喃喃地说着,一边哭得整个面罩都染上泪。她蹲了下去,哭声遮住了我耳边的浪涛。
我不知该怎样安慰她,任何说辞都显得太矫情了。
白露的母亲最终死于肺部溃烂。
那一天是白露家里的限电日,失去了过滤器保护的房间显得一触即碎。
如果X市的中枢引擎旋转得再快一点,哪怕只要快上十五分钟,让她妈妈的房间稍稍远离一下地狱般的近Z端,可能就不是这
个结局了。
医生说,近Z端下的呼吸,每一次都有如在吸入上万根钢针。白露母亲肺部的X光照片,已经是一片朦胧。
白露的妈妈只是一个偶然的受害者,而中枢引擎的旋转是完全平均的。和谐的公平公正也在决定着生活中的诸事,包括一个人的生命。
而对于空气污染的常年研究之后,最近学术界公认的数据是:治理污染所衍生的代价,还要让这两座城市减少35%的人口。
那就是70亿人。
如果减少了这70亿人,白露的母亲可以得救。但是没有人可以保证白露的母亲,或者我和白露,不是这70亿人之一。公平的世界产生于公平的随机数。如果要减少的是尾号2、5、8的人口,我和白露都要成为祭品。
少数人的利益当然是利益,但多数人的利益更是利益。
这些话我永远也不会跟白露说。我只能拍着她的肩膀,给她递上纸巾。癫狂的浪涛拍打着**的大陆桥,我们两个在路边摇摇晃晃,像是海风里两根飘摇的芦苇。
在我的梦里,这些场景又一次钻入眼前挥之不去。我像是又来到那个灰暗的大桥,被风打得摇摇欲坠。
我猛然惊醒,才发现是白露在摇晃着我的胳膊。
那件羽绒服又回到了我的肩上,我揉着眼睛看向前方,仍旧是大雾弥漫。但令人欣喜的是,我能感觉出车辆竟然在缓缓地移动着。
我问:“后勤部队来了么?”
白露说:“不会再来了。”
5
很快我理解了白露话中的意思。
因为通常情况下,后勤部队的补给是一次到位。如果白露说后勤部队“不会再来了”,那就意味着在我睡着的这些时间里,他们已经来过了。
我四下环顾,没有看见后勤部队标志性的大帆布包。
我说:“补给品是?”
白露从兜里掏出一根短短的黑色金属管说:“是这个东西。”
我接过精致的金属管,那质地有点像金属磨砂,又有点像瓷器。我不解地问:“后勤部队就空投了这么个东西?”
白露点点头。
一时间我无从理解后勤部队的用意。这根封闭的管子既没有开关,也显然不能食用,看上去就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废品。
车辆仍在缓缓地移动,而我却自始至终没有发动过引擎。而当我看到矿泉水瓶里倾斜的水面时,我找到了车流前进的答案。
地面已经不再是水平的了。
我看着车身钻过重重雾霭,忍不住头皮发麻。在这么长时间以来,所有人应该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X市的主要干路突然间倾斜出一个微妙的角度,虽然看上去已经在缓解大栓塞,但肯定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重力在扮演清道夫。
车里的温度已经很低了,刚醒来的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我看着白露若无其事地摆弄着金属管,心里也能猜到在我睡着的时间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我说:“补给是什么时候来的?”
白露说:“大概三个小时之前。补给到来之后,车子就开始滑了。”
白露哈出一团霜气,她在车门边缩成一团,像是要把自己裹进襁褓里面。
她说:“讲点故事给我听吧。”
我点了点头。
在骇人的寂静之中,过滤器发出间断的杂音。车里所有其他的电子设备已经停止了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