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如不相识

再提笔写下这首《水龙吟·再送荪友南还》:

    人生南北真如梦,但卧金山

    高处。白波东逝,鸟啼花落,任他日暮。别酒盈觞,一声将息,送君归去。便烟波万顷,半帆残月,几回首,相思否。

    可忆柴门深闭,玉绳低、翦灯夜语。浮生如此,别多会少,不如莫遇。愁对西轩,荔墙叶暗,黄昏风雨。更那堪几处,金戈铁马,把凄凉助。

    一样的离情别绪,一样的切切祝福。只是,这首词与前一首诗相比,更多几分凄凉。世事悠悠,人生如梦,迎来送往,本是等闲事。君归去,高卧金山,对江水,听鸟啼,看落花,任他朝朝暮暮,可惜这等惬意之事,不能与君共享。容若想象着严绳孙与他离别后畅游江湖的快意人生,心中的离情更添了几分,也越发留恋往日的那些美好时光。多少回柴门深闭,与君灯下夜语,从此后,黄昏风雨里,他只能独对西轩,想着身处战乱之地的友人,空余满心牵挂与忧愁了……

    弹指韶光过,不觉间,离家不远的净业寺莲花池里,已是荷叶田田,莲红映日。走出家门,去莲池看看,却不料,那份思念又来了。

    励宗万的《京城古迹考》中载:“莲花池旧名积水潭,在都城西北隅,池多植莲,因名莲花池。池上有净业寺,又名净业湖。”容若在德胜门海子岸的家离此处不远,严绳孙也曾一度寄宿净业寺内,二人曾在莲花盛开时节一起赏花游湖。

    藕风轻,莲露冷,断虹收。正红窗、初上簾钩。田田翠盖,趁斜阳、鱼浪香浮。此时画阁垂杨岸,睡起梳头。

    旧游踪,招提路,重到处,满离忧。想芙蓉、湖上悠悠。红衣狼藉,卧看桃叶送兰舟。午风吹断江南梦,梦里菱讴。

    ——《金人捧露盘·净业寺观莲,有怀荪友》

    故

    地重游,藕风正轻,莲露正冷,一片清幽美景中,容若又想起远方的严绳孙。湖水悠悠人亦优游,如今重寻,花在人杳,好梦难留,只有满眼的离情与别恨了。那一时刻,他是否也正在江南渔歌袅袅的藕荡间流连?

    季节的脚步不疾不徐,从来不会因为思念的沉重而迟滞,也不会因为相聚的期待而匆忙。绿树间的蝉声渐渐消淡,净业寺满池的莲荷也在西风里凋零了。浅秋薄暮,冷雨敲窗,无聊独卧于榻上,一杯接一杯的酒,却浇不熄容若心头的思念:

    新寒中酒敲窗雨。残香细袅秋情绪。才道莫伤神。青衫湿一痕。

    无聊成独卧。弹指韶光过。记得别伊时。桃花柳万丝。

    一首《菩萨蛮》,切切诉相思。面对这样真挚浓郁的离情,任是铁石心肠之人也要被感化了吧。所以也就不奇怪,当多年之后容若离世,他的这些至交好友为何要那样不遗余力地为他做那么多,每每谈起他又都是无声哽咽,泪染青衫。

    容若与朋友相交,不论门第出身,不计性格脾性,一见如故之后,往往就是披肝沥胆地交付。彼时,年轻的他对汉文化着迷,那些落拓的才子名士,其才情思想常常让他心怀仰慕,此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还是他与生俱来的那份真性情。容若论诗:“诗乃心声,性情中事也。发乎情,止乎礼义,故谓之性。亦须有才,乃能挥拓;有学,乃不虚薄杜撰。”在他看来,要做一个好的诗人,性情、才、学三者缺一不可。才学不足,后天可补,少了那份至真至纯的性情,纵是后天再努力也无法弥补。泱泱大国,能做到这三者合一的诗人或词人也屈指可数吧。容若自是位列其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