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容若二十三年来时路,忽然有一个让人痛心的发现。↖↖..↗↗春天,似乎特别不怜惜这个孩子,多少让他心痛心伤的事都曾在春天里悄然发生。中会试得寒疾错失殿试在春天里,高中殿试却陷入茫然等待也在春天里,吟别挚友泪沾衣襟还在春天里。而今,又一个春天到来,带着沉甸甸的生之喜悦,也带着黑沉沉的逝之哀愁……
婚后三载,容若和卢氏才迎来他们情的结晶,这是多少寻常夫妻间的小甜蜜。即将为人父人母的激动与忐忑,从古到今大同小异。只是这样一份期待,在那个春天对容若来说尤其重要。这个小生命是在他的失意等待中来临的,在他灰色的天空中投下了一缕温煦的阳光。
康熙十六年(1677年)四月末,卢氏临盆分娩,产下一个男婴海亮。彼时,离容若中进士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他依然赋闲在家,没有任何被朝廷任用的迹象。一声娇儿的嘹亮啼哭划开了笼罩在容若头顶的阴霾。他笑了,他终于有了和妻卢氏的孩子,榻上的卢氏也笑了,她终于为自己心的男人生下了一个儿子。只是,这缕破空而来的阳光,停留得何其短暂。
生下海亮后,卢氏患产后病,竟一病不起。
又是一个恼人的暮春天气。室外融融暖阳,催生着繁花次第开落,蜂蝶在花丛中翩然翻飞,室内却是残香袅袅,红消玉瘦。从四月末患病到五月末,卢氏耗尽最后一丝力气,那个暮春,从此成了容若生命中再也走不出的冬季。
身为明珠的儿媳,什么样的名医名药都能为她寻来,只是卢氏的尘缘已尽,就算华佗再世也挽留不住这个年轻的生命了。容若日日夜夜地守候在她的病榻旁边,眼看着鲜活饱满的生命一点一点从她的躯体里抽离,他的心也要碎了……
翠袖凝寒薄,簾衣入夜空。病容扶起月明中。惹得一丝残篆、旧薰笼。
暗觉欢期过,遥知别恨同。疏花
已是不禁风。那更夜深清露、湿愁红。
——《南歌子》
暮春的月明之夜,本该是花好月圆、花香袭人的,却因为病榻上那个病体支离的人而让人倍感寒意。夜深人静,室内残香燃尽,熏笼将冷。卢氏强撑病体坐起,斜倚床头,窗外,一弯残月冷冷地挂在夜空。
她对容若说,春已暮,花已残,春天就要过去了……
一阵夜风吹过,残留枝头的几片花瓣也无力地飘落。是对卢氏无言的回答吗?还是要在容若本已血淋淋的心上再撒一把盐?曾经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如今却是人比疏花更孱弱,一阵夜风吹来,就要将她的芳魂吹散了。
容若轻轻握着妻的手,那双柔软却冰凉的手,他多想牵着它们,握着它们,一辈子不松开。别瞎想,总会好起来的……心里却明白,好起来,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悄然转身,泪已滴落青衫。
不容易,也要去做。上求神仙,下访名医,只要能留住心上人的生命,容若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去做。
金液镇心惊。烟丝似不胜。沁鲛绡、湘竹无声。不为香桃怜瘦骨,怕容易,减红情。
将息报飞琼。蛮笺署小名。鉴凄凉、片月三星。待寄芙蓉心上露,且道是,解朝醒。
——《南楼令》
人慌无治,卢氏的病终究还是把容若逼到了慌乱无度的边缘。该请的名医都已请遍,各式名贵药材也都煎遍,均无效。病榻上的卢氏已如风中柳丝,孱弱不支,她在那里无声垂泪,也疼碎了他的心。听说道家有炼制的长生药金液,服之可以长生不老,李商隐也在《海上谣》里写道:“海底觅仙人,仙桃如瘦骨。”
容若欲探海寻仙人,哪怕已枝干空瘦、无桃可摘,他也愿意为她一试。
《太平广记》里记载,有一个许进士,忽得大病不省人事,亲友数人环坐床前。三日之后,许进士忽然醒来坐起,取笔书于壁曰:“晓入瑶台露气清,座中唯有许飞琼
。尘心未尽俗缘在,十里下山月空明。”原来,在昏迷不醒的那些天里,他梦到瑶台,遇到了三百多位仙女。其中一位仙女名为许飞琼,告诉他尘缘未了,让他回去。
许飞琼原来有那么大的法力,可以让人起死回生。那么也给许飞琼写一封信吧,写上妻的小名,求她允其芳魂回归。
还有那些神勇广大、普度众生的神仙,请赐仙露给她吧,让其霍然而醒……
人间已无药可医,就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神仙那里。当二十三岁的容若在神前许愿、佛前苦求的时候,他哪里会去想,尘世多少事,是神仙也无回天之力的。
暖护樱桃蕊,寒翻蛱蝶翎。东风吹绿渐冥冥。不信一生憔悴,伴啼莺。
素影飘残月,香丝拂绮棂。百花迢递玉钗声。索向绿窗寻梦,寄余生。
——《南歌子》
室外,春渐深,春风呵护着绽放的花蕊,园子里蜂飞蝶舞。东风吹出一片绿荫,好一派生机盎然的暮春景象。怎么敢相信,从此后,这样的花红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