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间惆怅客

    我们在容若的世界里迷醉沉沦了太久,跟随他的脚步,从他的童年一路走到他的暮年。??脚下虽已万水千山走遍,但在时间上似是流光一转,春花才开,就要凋零。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他的暮年就到了,尽管这正是古人所说的而立之年。

    一路来,感受最深的是他的情,他的情深,他的情真,无论对亲人还是朋友,无论对诗词文章还是世事人情,他一直在用那颗最纯真的心热烈地着。再有一点感受,就是他的愁。何以有那么多的愁啊,似滔滔江水一直流到生命止息的那一天。京华红尘,风沙塞上,江南的山温水软,那份哀愁,竟是如影随形,挥之不去。有人说他是一颗天生的红豆,通体被情浸透,所以才一生为情所困;亦有人说这是冥冥中的因果使然,命里种种劫数,前世已经注定,个人无法扭转。我敬畏神,敬畏着自然界一切神奇又神秘的力量,却不愿轻易把一个人的生命套入命运的窠臼来解。即便有因果,我也愿意从红尘中找出蛛丝马迹,而不是在虚无的命运幻境里去寻前世今生。

    有一首词,创作背景不甚明朗,不知道是容若在何种情境之下写出来的,却被我认为是他独立于茫茫天地之间最恰如其分的倾诉: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浣溪沙》

    残雪未消的月明之夜,凄清的月光洒在雪上,也笼罩着室内的画屏,天地之间尽是寒意,不知何处传来的《落梅花》,更为那个三更天平添了几分心酸与凄凉。悠悠笛声,传递的是哪个天涯沦落客的心事?它触动了词人的心,平生的惆怅心事便随着哀怨的笛声一一闪回……

    “我是人间惆怅客”,容若,他便是这天地间第一惆怅之人,他的生命里有太多让他惆怅纠结的事了。

    他尽享高官父亲带给他的荣耀,又时时处在父亲政敌们的明枪暗箭之下。朝廷侍卫,归侍卫衙门管理,长官为领侍卫内大臣和内大臣。容若担任侍卫后,他的顶头上司便是噶布喇。噶布喇自康熙元年起就担任领侍卫内大臣,直到康熙二十年去世,可谓任久权重,手下无人不畏惧他。他的女儿赫舍里氏是康熙皇帝的第一位皇后,是皇太子胤礽的母亲,深受康熙宠。皇亲国戚的显贵身份倒也没什么,关键是这位噶布喇是明珠在朝中的最大政敌——索额图的胞兄。另外,索额图还有一个弟弟柯尔坤,他直袭父亲辅政大臣

    索尼的一等公爵,也曾担任内大臣。这些人都是明珠的死对头,处于这些人的直接统辖之下,容若可谓日日如履薄冰。若能继承父亲明珠一些逢迎周旋的本领倒也还好,可容若根本不擅周旋,所以也就不奇怪他为何对自己的侍卫生涯充满厌倦了。

    作为康熙皇帝最得力的助手,权势赫赫的纳兰明珠给了容若一份多少人羡慕的富贵公子生活,又让容若成为多少朝臣趋奉巴结的对象。可那份光芒之下,亦有黑暗。父亲做的那些结党营私、收受贿赂、打击异己等不为人齿的事情,容若也都看在眼里。但他改变不了父亲,他又是那般心疼他,替他忧虑着。伴君如伴虎,近在天子脚下,容若太知道其中的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带来灭顶之灾,何况父亲身边还有那么多虎视眈眈的政敌时刻张网以待。撤三藩之初,已经有人借此弹劾过明珠,那段时日家中阴云笼罩,过后想来仍让人心有余悸;康熙十八年八月京师发生地震,竟也有人将此归因到到明珠头上;天旱不雨,索额图上奏皇帝说因有小人作怪,并直指得罪上天的小人即为明珠……

    明珠,在一步步攀向权力巅峰之际,也为自己埋下了太多的隐患。

    朝堂之上,明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下朝回家,在容若的眼里,他就是一位普通的父亲,年迈体弱,让人担忧。

    在容若的诗词里,很少见到他写亲人,但他在信里,却不止一次提到过。在给严绳孙的信中他说:“家严病已渐差,辱吾哥垂虑,敢并附闻。”在给顾贞观的信中他说:“老父艾年,尚勤于役;渺予小子,敢惮前驱。”

    仕宦生涯中,容若有多少退隐之意,都被父亲那殷殷期望给挡了回去。身为纳兰明珠的长子,光耀门楣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他没有任何退路。

    从容若师友们后来悼念他的文字里,我们能更加清楚地看到生活里的容若。退去大清第一浪漫词人的光环,他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儿子,上敬父母,下疼手足,在皇帝面前又是一位尽职尽责的臣子。

    容若性至孝。太傅尝偶恙,日侍左右,衣不解带,颜色黝黑。及愈乃复初。太傅及夫人加餐,辄色喜,以告所亲。友幼弟,弟或出,必遣亲近傔仆护之,反必往视,以为常。其在上前,进反曲折有常度。性耐劳苦,严寒执热,直庐顿次,不敢乞休沐自逸,类非绮襦纨袴者所能堪也。(《通议大夫一等侍卫进士纳兰君墓志铭》,徐乾学撰,见《通志堂集》卷十九附录)

    可父亲做

    的那些事,那些与容若天性完全违背的事,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