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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裹挟强风的闪电呼啸而过,划破冗长黑夜,令森林痛息碎雨,这一声霹雳,既躁动了草木林兽,也牵动了众人疲倦的意识。

    原饶一只手点亮一笔火光,趴在潮湿的干草地面,摊开起黑色霉点的牛皮笔记,捋平褶皱粘湿的黄皮纸,嘴边叼笔盖,一只手边缓缓写道。

    “6月9号,南山拐点,留宿,收货珍种一枚……”

    这是原饶待在荒山的第109天,三月前他曾应召导师的邀请,加入临时组建的濒临植被科考队,来到祖国南部广袤森林寻觅野生植被,并标记据点和采种,至今已三月有余。

    这三个月里,原饶不是在鸟兽虫蛇的呵护关怀下惊险度日,就是在电闪雷鸣的狂躁抑或者是无法确定何时燃起的森林大火中苟活。

    每天工作结束原饶都会独自躲在帐篷里记录当天的工作境况。就像现在这样,原饶的笔芯抵在原点停顿一秒,笔触的黑墨浸湿柔软的皮纸,渐渐弥漫开来,原饶有点心不在焉,大脑放空许久,熟悉的人与事像一幕幕扇面,觥筹交错中循环反复,让原饶无端陷入缜密的思潮中,待一声惊雷呼唤,灵魂才被揪回现实。

    原饶蹙眉,被叨扰的神经泛起些许放纵,一时心烦意乱。他起身丢开笔,身体翻过另一面,双臂交叠垫于后枕,阖目后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又浮现在脑海里。

    李慎铭。

    原饶在黑暗中张口呼唤,回答他的只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冷风残卷和淅淅沥沥的雨滴声。

    “我们分手吧。”

    半年前他们最后一次通话,原绕亲口说出这句一直压在心口的话。似乎一切都那么刚好,李慎铭刚好出国工作一年,而他刚好有半年磨蹭理清感情的冷静期,其实早在李慎铭出国的那一天原饶就已经要忍不住脱口而出,但却被李慎铭临前的举动生生截断。

    也许片刻的温柔也是美好的吧。

    当时李慎铭抱住他,把他的脑袋压在怀里,对他说:“真的不和我出国?”

    原饶摇头,李慎铭的工作时间弹性大,生意时常在国内外交替流转,长年都鲜少有自己的私人时间,两人本就聚少离多,即使自己跟随出国,两人相处的时间也少之又少。而且以他们如今不正常的关系,委实不合适。

    “不用,你工作这么忙,我去了也是添乱,而且国内我还有工作没结束,老师前几天打电话让我帮忙监督科考组,我一时脱不开身。”

    李慎铭将信将疑地盯着原饶几秒,才恢复自若的表情,目光逡巡原饶温和的眉目,凑近吻原饶的眉间后松开手,说:“那你等我回来。”

    这句话听得原饶心弦一松,心里有点苦涩,但还是故作淡定,对李慎铭点头。

    飞机航班准点响起,李慎铭又牵起原饶的手,不可名状地在无名指轻捻,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完,秘书上前催促,李慎铭才松手,探手揉了揉原饶的脑袋,再度说:“等我回来。”

    语气很凝重,仿佛在承诺什么。

    原饶的心口发烫,目送李慎铭远离的背影,想动身回叫停李慎铭,身子却为刚刚李慎铭揉自己脑袋时露出的笑容而停滞。

    这样的笑容在两人以往的日子里从未出现过,原饶失落地垂手,印象里李慎铭只会对一个人这样笑,而这个人不是原饶。

    在原饶提出分手后,电话那头的李慎铭沉默了许久,这片枯死的沉寂令原饶有些焦虑,他坐立不安地捻搓手里的纸张,在窒息中等待判决。

    李慎铭的语气既有倦意,也有不耐:“原饶,不要胡闹。”

    原饶的眼底有泪水打转,他从来没有对李慎铭提过分手,现如今能说出口,却被李慎铭当成胡闹。

    “我知道我们之间或许出了问题,但我现在国外这边一时无法脱身,你必须等我回去再商量。”

    “必须”二字说的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原来他是需要商量的啊,原饶唏嘘不已,他将自己的嘴唇咬得发紫,翘首以盼地来到窗前,仿佛在灯光的倒影里能看到李慎铭一丝不苟地端坐在办公室,面前摆着打开很久的电脑和处理报表,还要分出精力来应对自己的“无理取闹”。

    “不要冲动,原饶,你得体谅我。”李慎铭的声音依旧不耐烦。

    “嘶”一声,纸张被撕裂大半,登时原饶悬在刀尖的心脏瞬间坠落刺穿,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洒在原饶的一片真心上。

    原饶有点羞耻,李慎铭为人处事一直比自己理性成熟许多,很多事情喜欢避轻就重处理,李慎铭心里有一把刻度尺,他会衡量每一件事需要的时间,再把最重要的事情解决完后,才会用残余的几不可微的耐心来应对剩下的琐事,而自己的感情,一直承担李慎铭琐事的角色。

    “原饶,你回话。”李慎铭的语调低沉,连带股强悍的威慑力,不像是情侣间的对话,而是老板对一个员工的辞言厉色。

    原饶抛开那张揉烂的纸,对窗外的车水马龙摇头苦笑,因为惯性,原饶将李慎铭此刻的反应默认为不耐烦,也许在责怪自己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耽误他